已经痊愈的山猫蜷缩在周采意臂弯,尾巴卷成一朵花。管事忙笑着从周采意手上接过:“这是自然,我们会立刻将它送到无妄宗去。这样少爷每次看到这只猫,都会想起周姑娘。” “它长得又不像我,没有这般睹物思人的道理。”周采意看向那几辆马车,“这些又是?” “这是少爷四处搜罗来的新鲜玩意儿,许多是西域进贡的稀奇货,老奴也不认得。少爷说姑娘留下来细细赏玩,不喜欢的可以送给同门,算是弥补他这次不能亲至的遗憾。” 周采意身为明夷宗少宗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对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自有小弟子帮忙收进库房:“那就有劳管事了。” 山猫在明夷宗养了几两肉,在年迈的老管事臂弯间沉甸甸地往下滑。老头子一边费力地勒紧它,一边赔笑告辞。卸完东西的马车辘辘远去,没能看见房景延的周采意叹了口气。 相比慧空方丈,崔鸣剑反而更能接受周采意喜欢房景延的事实。或者说,早在房景延刚离开明夷宗的那半年里,身为师父的他时常听周采意把“房景延”这三字挂在嘴边时,崔鸣剑便已经有所预料。但他那时只以为是少女情窦初开,随着时间流逝会逐渐淡去。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还会有继续纠缠在一起的这天。 “师父会觉得他配不上我吗?”周采意抱着崔鸣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 “只论天赋,景延和你不差什么。但他不够专注,也吃不了苦,这是他不如你的地方。”崔鸣剑任徒弟晃他的胳膊,“如果他只是房御史的儿子,我不会同意,你们未来必然不可能长久。但他既然愿意为你上无妄宗闭关修行,我暂且相信他是改了从前的老毛病。” “所以师父你是不反对了?”周采意大喜过望。 “徐宗主写了信来,说房景延这几月来表现极好,若是能稳定下去,未来必然能成为无妄宗的一代翘楚。”崔鸣剑将书信放在周采意手里,“不需几年,他应该就能赶上你两个不求上进的师弟,何来配不上你之说。” 周采意打开信,里面满是对房景延的肯定和赞许。她微红了脸,迅速将信从头看到尾。直到看到信末的时候,周采意愣了愣。 “师兰言?”她犹疑地念出这个名字。 “说是你送给房景延的一只猫,房景延给她起了名字。”崔鸣剑不甚在意,“我听徐宗主说,慧空方丈可是对他新收的这个徒儿眼馋得紧。他几次三番去无妄宗,想渡房景延入佛门。现在徐宗主防他犹如防贼,连面都不许他见。” 周采意“噗”的笑出来:“这又是闹哪一出?九龙寺还没缺徒弟缺到这个份上吧。” “可不是这么说。”崔鸣剑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说回来,你也已经及笄了,在人间也是可以议亲的年纪。我和徐宗主商量过了,过两月有个黄道吉日,给你俩小摆几桌交换聘书,也算是将这亲事定下来。” 周采意没想到师父想得这么长远,不自觉飞红了脸,讷讷道:“没必要这么快吧。” “只是定亲而已,又没要你们立即完婚,倒也不必这么早害臊起来。”崔鸣剑摆手,“这些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该操心的了,师父自会为你考虑得周全,不会叫你失了面子。” 房景延和周采意定亲,并不只是他两人的事,还牵涉到了三大剑派。周采意是板上钉钉的明夷宗少宗主,而房景延曾经学过半年明夷剑,又被无妄宗徐宗主收入门下。自此明夷宗和无妄宗有了这一层姻亲,日后联系必然更加紧密,隐隐有将归妹宗丢到一边的趋势。 另一边,房台雨身为巡盐御史,早年私下收了不少贿赂。近来他屡遭言官弹劾,渐渐引起摄政王燕霁云的注意。如今房景延进了无妄宗,颇受无妄剑宗宗主器重,又将要和明夷宗少宗主联姻。房台雨的危机便不费吹灰之力,迎刃而解。 这背后的利益纠葛,不是十五岁的周采意能想明白的。她依然和房景延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很难再见面。房景延在信中说他修为浅薄,却能得到宗主器重,难免遭受同门冷眼,只得闭关苦修。周采意十分心疼,不再提让房景延来见自己的事,反而搜肠刮肚找些明夷宗的笑话讲给他听,希望房景延能开心一些。 但她同时也在生气,气那些欺负房景延的无妄宗弟子。慧空大师再来明夷宗做客,周采意和他讲起这件事,意在谴责无妄宗的草包。慧空方丈沉默片刻:“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何不亲眼去看看他?” “我去无妄宗?真的可以吗?”周采意有些吃惊,“我听师弟说,凡间定亲前,只能是男方上门拜访女方长辈,女方不能贸然到男方府上造访。” “那是凡人的规矩,我们是修士,何必拘泥这些虚礼?”慧空方丈温声说,“等你见到那些欺负房景延的孩子,大可出手将他们教训一顿。三大剑派年轻一辈中,没有能和你比肩的,你何必担心护不住一个房景延?” 慧空方丈很了解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周采意果然被说动了心。她抽了个闲暇午后,告诉崔鸣剑她要出一趟远门,便御剑前往无妄宗。 她小时候来过无妄宗好几次,熟门熟路,只不知道房景延住在哪里,不得不一路问过去。那些小弟子倒还罢了,和周采意有过几面之缘的无妄宗弟子无不用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周采意一路被盯得发毛,终于忍不住发问:“我是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吗?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周采意,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有话直说,不要打哑谜,我还急着找人呢。” 对方冷笑一声:“说的可不就是你的未婚夫!” 周采意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是说景延,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无妄宗弟子同时静默,神情各异。周采意顺着众人目光看去,看见的是一对携手谈笑而来的璧人。青年剑修笑得眉眼弯弯,是周采意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神态,一点都不像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顽皮孩子了。 周采意心底微微一抽,声音干涩到不像她:“景延?”
第47章 、歃血之誓 “后来我才知道, 那只山猫在送到无妄宗后便早早化形。‘师兰言’这个名字,是房景延在她化形后起的。他俩很早便住在一处,师兰言对外都以猫身示人。所以一开始无妄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你确定师兰言的名字, 是房景延为她起的?”燕月生微有困惑。 “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燕月生远远瞥一眼立在远处监视的星官,和上次在明夷宗的并不是同一位, “算了,也许是我的错觉。你继续说。” 周采意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房景延携着师兰言说笑着走来。无妄宗的弟子让出一条路。周采意阅历浅薄, 从没有应对这般场面的经验, 一时间手足俱冷, 仿佛身处六尺寒冰。 “景延。” 周采意的声音很轻, 那对年少爱侣却听见了。房景延不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 忽然定定地站在原地。师兰言不解其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见人群中的周采意。 然后她弯起嘴角, 微微一笑。 只这一笑, 一瞬间激发周采意满腔的怒气,所有的自尊。原本的迷茫和痛楚潮水般退去,周采意拨开旁人往前几步,她声音奇异地回来了。 “房景延,她是谁?” 房景延下意识松开师兰言的手,动作中带着一点心虚。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叫不打自招, 对解决眼下的困境毫无作用。 于是他重新牵起师兰言的手,动作中带着些许坚定。 “这是师兰言, 这是周采意, 你们应该认识的。” 周采意注视着二人交握的手, 眼角轻微抽了抽:“我们认识?” 师兰言黄裳黄裙,神情柔婉,眉宇间自有一种山野间的灵气:“数月前,周姑娘亲手为我接起断腿,救了我一命,周姑娘不会忘了吧?” 周采意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她想起崔鸣剑收到的那封信,信末写的“师兰言”三字。她早该想到,如果那只山猫没有化形,房景延何须为她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你。” 她的语气太过咬牙切齿,师兰言瑟缩一瞬。房景延将手放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 “这件事,原是我对不起你。而兰言出现得太晚,我也无法未卜先知。好在你我尚未下聘,婚约尚未完成,一切还来得及结束。其他礼物也就罢了,那只手镯是我祖母家传之物,还请退回。” “你在教我做事?”周采意声音冰冷,“房景延,是谁给了你错觉,让你误以为这桩婚约可以由你决定,想结束就结束?” 房景延皱起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再伤害你。” “事到如今再说不想伤害我,未免太假惺惺了。”周采意冷笑,“房景延,你要想好,一旦退婚,明夷宗和无妄宗的关系再难两全。你觉得你师父会不会愿意为你伤了明夷宗的颜面?令尊令堂若是知道你想娶一个猫妖,你觉得他们同意的可能性有几成?” 这话正说在房景延死穴上,房景延面色冷下去:“这些都是我考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周姑娘。” 话音刚落,旁观的无妄宗弟子同时惊呼一声。周采意剑尖点在房景延咽喉处,鲜血顺着房景延的脖子很快流下来。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周姑娘。”周采意点点头,“很有意思。看来你当真爱上一个人后,真的会变很多,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房景延并不慌张:“我负了你,自然是我的错。但你如果在这里杀了我,毁掉三大剑派同盟的人就变成了你而不是我。” “你在威胁我?”周采意眯起眼睛。 “那就要看你怎么——” 话犹未了,周采意抽转剑柄,转眼削去房景延的发髻,割断的发丝散乱在风中。房景延披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注视着周采意的目光莫名。 “今日以发代首,我不伤你性命。但退婚之事,你也不必同我说。”周采意收剑,“你去告诉你师父,让他亲自登门向我师父赔罪,这事才算了结。” 房景延面色一青:“你偏要如此相逼?” “是你先逼我的,我别无选择。”周采意最后看一眼师兰言,“房景延,你好自为之。” 八卦传播的速度向来比人快。周采意刚回到明夷宗,崔鸣剑已经得知二人情变的来龙去脉。他无言地向徒儿摊开手,一路紧绷着脸的周采意奔至崔鸣剑座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下,伏在崔鸣剑膝上放声痛哭。 “不要难过,房景延看不上你,是他眼光太浅。”崔鸣剑抚摸着周采意的长发,“你还年轻,以后还能结识别人,没必要为一个房景延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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