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昭刚拿了粉条准备烤,忽然看了看卫燕燕挤扁的脸,抬了一下手。 卫燕燕一下子把头缩回了囚车里,警惕地说:“你是不是想报仇戳回来我的脸?” “呵。”薄昭冷漠地笑了一声,“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可是你刚才都抬手了。” “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了呢?”卫燕燕自我怀疑地说,“我绝对没看错。” 薄昭把自己烤的粉条伸到卫燕燕嘴边,“吃你的吧。” 卫燕燕舌头卷过来咬了一口,苦了苦小脸,“不好吃。里面芯子没熟。” 两个人蹲在那里烤粉条吃,薄昭忽然说:“不能让别人随便摸你,听见了?” 他语气有点凶,但是又有点像装出来的凶,卫燕燕决定不戳穿他装凶的事实,点点头,“嗯。” 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卫燕燕觉得薄昭的下一句肯定会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于是她改口问道:“如果他们硬要摸怎么办呢?” 薄昭的神色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于是他脸色更冷了,“那就叫我。” 这时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你们在哪里做什么?!” 卫燕燕吓得手一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厨房那本就不多的一小袋粉条已经只剩下了两三根。 她偷眼去看薄昭,只见他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粉条,按刀站起来,眉眼又高傲又轻蔑,“何事?” 那老板唬的一怔,转瞬陪上了笑脸,“二位客官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还以为……” 薄昭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看得老板脊背发毛,直到薄昭冷冷地一挥手道:“行了。你走吧。” 老板一脸懵地“哦”了一声,挠着头默默走掉了。 卫燕燕躲在囚车里,努力按下去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薄昭,你故意凶他。” 薄昭出言否认,“我没有。”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解下腰间钥匙,打开了囚车门,“下来吧。” 卫燕燕看着他说:“薄昭,你是吃了人家的粉条,准备带我逃跑吗?” 薄昭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顶带面纱的斗笠,反手扣在了卫燕燕头上,“不是。” 卫燕燕摸着斗笠,嘻嘻地笑,“那你要带我跑到哪儿去呀?” “我要出去一会儿。”薄昭垂眸凶巴巴地说,“把你带在身边是防止你撬锁逃跑。” 卫燕燕装作很相信的样子点点头,跟在薄昭后面上了街。 天上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退殆尽,家家门口挂着的一串红鲤鱼灯笼亮了起来,一个大白面饼似的月亮挂在天上,把小径照的又白又亮。 薄昭领着她避开了繁华的人群,穿梭在蜘蛛网似的小胡同里。 卫燕燕无所谓去哪里,她伸手采下一户人家院里开的正盛的紫薇花,撩起帷幕就要插在发间。 薄昭好像一直没注意她,这时却突然按住她的手,“帷幕不能随便掀起来。” 卫燕燕隔着那层白纱看他,眼睛好似玉器里明澈的清水。 薄昭取过那朵花道:“我来。” 他的手伸进帷幕里,触到了卫燕燕的耳廓。那朵花便被他轻轻别在了卫燕燕的耳边。 她嗅到了花朵轻烟似的香气,薄昭的手有点凉,像是良玉,拇指沿着耳朵边缘滑下去的瞬间,却让卫燕燕的耳廓骤然烧了起来。 薄昭的手顿了顿,旋即抽了出来。 他咳了一声,转身道:“走吧。” 卫燕燕跟在他后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是错觉,耳朵真的发烫。 第11章 馄饨 薄昭一撩袍服,在巷口转角处的一个小馄饨铺子里坐下。 卫燕燕趴在桌子上了,揉搓着细白的手指,好像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 “想吃?”他出声问道。 卫燕燕抬眼看了一下他,正见薄昭垂眸望下来。他的目光好似天边的银河,深邃而沉黑,又闪着惑人的光点。 馄饨铺子的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将那好看的下颌线一笔勾勒下来,悍然流利,是最好的丹青圣手也描摹不出来的弧度。 卫燕燕摇了摇头,小声道:“薄昭。” “嗯?”他两手交叉笼在桌上,专注地等她说话。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薄昭似是一愣,他眸子里的星光闪了闪。众人皆言卫燕燕是个傻子,连他一开始也这样认为。她举止轻浮如同孩童,可有时又慧黠大胆的令人吃惊。 或许正是因为,这世间万物她只能看得见表象,所以才如此天真直率吧。 他感觉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旋即沉声道:“职责所在。” 那双清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明明还隔着一层帷幕,薄昭却觉得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了那瞳仁里。 “你骗人。”卫燕燕小小声说。 薄昭心里微微一动,好似细风吹皱了幽潭湖面,那波动只有一刹,很快便被他按了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会押送你到华纯宗吗?” 卫燕燕忽然觉得眼角一酸,好像委屈的要哭了。 她想起来那天薄昭突然进来,就说要带她去华纯宗,还把刀架在魏伯伯脖子上。她觉得自己去个华纯宗也没什么,就跟着去了。谁知道路上会是这个样子…… 卫燕燕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咽下去,低头说:“反正和我没关系。” 这虽然是气话,但是也说对了一半。 巷口的风从薄昭背后吹来,将他身上松脂般清凉好闻的气息送到了卫燕燕那边,她用力吸了一大口,更想哭了。 薄昭丝毫没察觉他被卫燕燕吸了,他思绪有些飘渺,沉声道:“自从前些年,失魂症便在大陆各地大量出现。民间早有传闻,说是幻境会吸人魂魄。而这世间唯一会造幻境的,就是你们暝域,造境最强的,就是暝域妖主卫防。” “你可知道,华纯宗的九疑仙君也患上了那失魂之症。此等大事,华纯宗不能不讨伐暝域。而卫防又恰巧在兵临城下之日走火入魔而死,我等便是押你去华纯宗讯问的。我们要抓的不仅仅是你,还有你兄长卫令麟,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他的下落。” 薄昭放在桌上的手攥的紧了紧,“你应该也看见了那些难民对你的仇视。他们因为失魂症而背井离乡,卫防死了,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你。” 他一停,随即自嘲似的道:“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到了华纯宗,自然会再审你。” 事实上卫燕燕确实没太听懂,她只是觉得,薄昭好像忽然变得离她很远。薄昭香香的,又很好看,可是那么凶。但是又只有凶巴巴的薄昭对她好…… “我知道……” 卫燕燕突然哭起来,她趴在桌子上,哭的双肩抽动起来,“我知道他们都恨我,也恨我爹爹……薄昭,为什么你不讨厌我啊?” 薄昭原本正思量着华纯宗的事,这一下被她哭懵了。 他无奈地叹口气,敲敲桌子道:“你怎么又哭了?” “我委屈……”卫燕燕哭着说,“换了你,你突然被从家里揪出来,塞进那个笼子里,你不委屈吗?” 她觉得心里软的乱七八糟,反正哪儿哪儿都是说不清的难受,连看一眼薄昭都觉得难受,“我说你对我好,其实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你对我比我爹爹和哥哥差远了……可是我爹爹死了,我哥哥不在这儿,所以就数你对我最好了……” 她哭着哭着就去薄昭身上摸手帕,她看见薄昭经常就从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掏出东西来,就也伸手去摸,可是除了他硬邦邦的刀把什么也没摸到。 “手帕。”卫燕燕哭着说。 薄昭从储物袋里拿出手帕来,他一只脚踩在桌腿间的横档上,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好了,别乱摸了。” “薄昭、薄昭……”卫燕燕拿着他的手帕啜泣着说,“你怎么这么可怜啊……杜监押他们都不理你了,是不是因为我啊……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为什么你不讨厌我……” 薄昭觉得有些好笑,卫燕燕发愁的和自己忧虑的根本就是两回事,但好笑里又带着点酸楚和心疼,只好拿出来哄小孩子的语气,“行了。他们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他们呢。别哭了,嗯?” 他拿帕子擦卫燕燕下巴上挂着的泪珠儿,放松了声音说:“我不讨厌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与卫防没关系。” “啊?”卫燕燕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见薄昭目光瞧着她,他眸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沉淀下去。 “我早先怀疑过你与卫防合谋。”薄昭无意识地捏住了被她眼泪浸湿的帕子,“但那日我问过你关于卫防的细节之后,我便认为你对卫防的事并不知情。到华纯宗开审之前,我都会保你的安危。”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卫燕燕的脊背,向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儿那般,声音和缓下去,“世间万事皆有法理,若你无罪,自然不必忧心。” 卫燕燕抽噎了两声,“我爹爹才不是走火入魔。” 薄昭被这个话题跳跃的有点转不过来,他蹙起眉头,“嗯?” 卫燕燕说:“你以为我没见过走火入魔的人吗?我以前看过的。我爹爹属下一名妖将就是走火入魔,他死的可惨了,我爹爹才没那么惨。” 她噘着嘴,很不屑地瞪了薄昭一眼。 薄昭坐直身子,凝神道:“可卫防不是经脉皆断?” “我悄悄地告诉你。”卫燕燕从桌子那头靠过来,贴在薄昭耳边道,“我听见徐护法说,我爹爹的经脉都是被灵气冲断的,是他短时间内吸纳入了好多灵气,所以才死掉的。” 卫燕燕的声音不变,薄昭却骤然一惊。他剑眉压了下去,眼中神情有些晦涩。 ——能让化万物的修士经脉尽断,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在凝神细思,却忽然见卫燕燕依然贴在他肩膀边上,还吸了吸鼻子。 薄昭心里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他偏了一下身子,不自然道:“你在做什么?” “你身上好香。”卫燕燕认真地说,“你怎么那么香?” 薄昭伸出一根手指头,抵在卫燕燕额头上,把她推到了一边去。 夜风将卫燕燕的帷幕拂开了一条缝,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从帷幕底下露了出来。 “别靠我这么近,”薄昭咳了一声道,“去一边坐好。” 卫燕燕瘪瘪嘴,桃花眼里好像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薄昭,你怎么这么凶啊。” 他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你想要我怎样?” “你说话不要老是皱着眉头,”卫燕燕忽然伸手,按在了薄昭眉心,“我爹爹说老是皱眉头会变老的。” 她柔软的指腹一下按揉在那两道剑眉中央,光滑的指甲扫过他英挺的鼻梁,尖尖的手指抚平了眉心的纹路,好像一下就按到了心尖上去。 薄昭在她触上来的那一瞬间,好似被点穴定住了。 他看着卫燕燕歪头凑到他面前,她真像小孩子那样,脸上还带着泪痕,可是已经忘了伤心,只顾柔和乖顺地看着他,完全将方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薄昭心头蓦地一轻,不知是因为那眉间的手指,还是因为这双澄澈的眸子。他心头有太多压抑的旧事,此刻仿佛真的被她一扫而空。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觉得,卫燕燕不傻,她只不过是怀着不容于世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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