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对一,总是占了些便宜。 出来了。 主导者声音森冷:“开阵,杀!” 王唯一上前两步,挡在湘儿、丫鬟身前,横剑在手,以防备姿态面对剩余的明炎宗弟子。 战堂的三十六天罡! 三十六天罡拥有不输一堂之主的实力。彩绘牡丹,你还在战堂干活儿吗?过去与殷长衍的交情一点儿都不顾了么?你竟真的想杀殷长衍! “殷长衍,小心。”王唯一心被攥紧,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 殷长衍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从容自得走进杀阵。 王唯一面上的担心很快转为惊讶,嘴巴大张,塞进一个鸡蛋不成问题。这、这还是她认识的殷长衍吗?! 以一人之身单挑三十六天罡还丝毫不落下风,不,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未免也太强了! 主导者面色越来越沉,脊背发凉,袖中的拳头渐渐收紧。杀阵连近神人的衣角都困不住。 这哪里是三十六对一,分明是近神人一个人对三十六天罡的单方面屠杀。 但愿后招能起作用,限制近神人一二。 殷长衍不怎么擅长阵法,但找阵眼也不费事儿。 单掌聚灵,打向阵眼。 阵法闪过一阵靛青色亮光,阵势突改,由原来的杀阵转为困阵。 王唯一觉得稳了。 杀阵都拦不住的人,困阵又有几分作用! ......殷长衍身形好一会儿没动,被困住了。 突然一团红色光点飞过来,快速出掌打退明炎宗弟子。 光点化形,是魏璋。 “魏璋!你来了!”湘儿面带欣喜,深感劫后余生,扑到魏璋身上。 “抱歉,我来晚了。不要紧吧。”魏璋上下打量,抬手替她整理好缠绕在一起的凤冠珠链,望向着阵法中心的殷长衍,“近神人,他也在这里。” 湘儿对魏璋说了客栈里发生的事儿。 魏璋听完,对王唯一颔首,“多谢你救魏璋夫人,青松山庄欠姑娘一个人情。” 态度很客气,但也仅仅能称为客气。 “湘儿是我闺中密友,她嫁入青松山庄以后还要多劳烦魏璋保护疼惜。认真论起来,是王唯一欠青松山庄一个人情。” 魏璋愣了一下,勾唇浅笑,“我开始相信你是夫人的闺中密友。” 这姑娘心思澄净通透,李卿之那种黑心黑肠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弟子。 他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但面容就是比刚才要真诚得多。 王唯一不打算计较下去,“魏璋,殷长衍被困住了。” “姑娘,我脸上这俩眼珠难不成是摆设?” “......你想个办法,帮一帮他。” “杀阵都杀不了,困阵又能有什么用。”魏璋抿了抿唇,“这困阵中,有近神人想看见的东西,他才会明知是阵而甘愿沉沦。这阵破与不破,你我皆无能为力,全在近神人身上。” 湘儿说,“之前就听人说明炎宗弟子擅长刺探人心,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魏璋冷哼一声,“刺探?这叫玩弄,这是冒犯。明炎宗做事儿总喜欢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然后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地破坏。明炎宗之人,都是一群卑劣的伪君子。” 王唯一抬步走进困阵。 “唯一!”湘儿连忙叫住她,脸带担忧。 “当着我的面还能沉沦进去,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我醋了,我今天必须搞清楚。” 王唯一越说越火大,气冲冲走进困阵。 困阵中冷冽肃杀之气围绕,漆黑一片。走过这一段,再往后渐渐有光,景色开始发生变化。 晴空,白云。 江浪一层又一层拍打着岸边石子。 随风飘荡的绿草里有一条竹子铺成的小路,它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竹屋里。 恶狗蹲在院子中正埋头吃鱼肉馅饼。 竹屋分上、下两层。下面是厨房和厅堂,桌子上摆了两条热气腾腾的烤鱼;上层隐隐传出人的说话声,一个是她,另外两个分别是吴锁和褚行。 这是临江边的家。 是她被献祭那一天! 突然,恶狗听到什么动静,身子猛地抻直,耳朵竖起、呲着牙齿,冲来人低吠。 景象像按下加速键,飞快在眼前一一闪过。 明炎宗各位堂主登堂入室,恶狗被踢、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屋内大打出手,吴锁与一位堂主斗法,惨败,方天戟穿透他的身体将他钉在大门顶上;褚行以一敌三,终归不及,万剑穿身像刺猬一样在台阶上咽气,血流成河。 屋内她倒在一片祭文中心,死前身子弯成豆芽,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偌大的百家被扬起,轻轻地盖到她身上。 殷长衍一定也看到这些。他定然会肝肠寸断,宛如受凌迟之刑。 他在哪儿? “殷长衍。” “殷长衍,回答我。” “殷长衍,你在哪儿!这是幻境,是假的,别被骗了!” 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是殷长衍! 殷长衍紧闭双眸,唇色苍白,额上冒着一层冷汗。犹如陷入噩梦之中,不可自拔。 周围“王唯一”的声音三百六十度环绕。 “好疼啊,疼死我了。” “快停下,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没有降生,我怎么能死。” “殷长衍,殷长衍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回来!” “殷长衍,你不是我夫君么,为什么我临盆时你不在身边。你没有尽到夫君的责任,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殷长衍,你没有保护好我和孩子。” “我和孩子会死都是你造成的。殷长衍,都是你的错,是你亲手害死你的妻儿!” “王唯一”的声音越往后越尖锐凄厉,叫得人毛骨悚然。 殷长衍唇角开始溢出黑血,原本挺直的背脊逐渐渐弯了下来。 他似是不堪重负,单膝跪地,手死死地抓着胸口位置,喘息也快了起来。 王唯一急了,忙道,“殷长衍,别信,这是幻境。都是假的。” “王唯一才不会说这样的话,王唯一绝对不可能说这些话。王唯一深爱你,她怎么可能舍得将两人的死怪罪在你头上。” “殷长衍,你清醒一点,别被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长衍睁开眼睛。喊得凄厉的“王唯一”声音也没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王唯一,嘴巴一开一合,“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王唯一张了张嘴,这要她怎么回答。 当时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来着。 “长衍,我有点儿冷,关半扇窗户。今天中午吃肉片粥好不好?我想要滚烫一点儿的。” 王唯一一字一句地说。 殷长衍一怔,瞳孔骤然收缩,而后大张。 一线光明从他脚下亮起,而后迅速扩散开来驱散漆黑,周遭亮得如同白昼。 困阵不攻自破。 三十六天罡遭受重创,呕出一口心头血。见殷长衍没有追杀到底的打算,快速后退,如惊弓之鸟逃离此地。 殷长衍身形不稳,晃了一下。 王唯一上去扶他,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王唯一悻悻地收回手,“......我帮了你,怎么说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对救命恩人态度好一些?” “困阵而已,能奈我何。” “是奈何不了你,但能把你的愧疚当成泥巴捏来逗去。”王唯一说,“你一直在自责没有护好妻儿,不是么。” 殷长衍顿了一下,第一次正眼看王唯一,“你为什么会说出方才的话?” “没有为什么。我死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殷长衍沉默半晌,朝王唯一颔首,脸上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多谢你。” “你的感谢其实没什么用处,你相信我就是王唯一了么。” “唯一已经死了。”殷长衍没有正面回答。 “殷长衍,我围观近神人行刑,死在近神人手上。再睁眼时,我成为你的娘子王唯一。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我看着你一步步从望春楼的洗月事带小厮成为剑堂弟子,又因失了剑骨弃剑从医,然后为了李卿之、为了卫清宁、为了我,与明炎宗不共戴天。我十分心疼你。” “只要调查就能知道的事情,对我而言不具备说服力。” 王唯一心中憋了一口气,“行了,闭嘴吧你。说出来的话只会让我火大。” 气死了要。 啊啊啊啊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王唯一,看在你是夫人闺中密友的份上,我送你一份大礼。”魏璋转头看向殷长衍,“近神人,还记得我吗?” “给我发传讯纸鹤的人。”殷长衍抬手,掌心躺了一只传讯纸鹤。 传讯纸鹤说,‘这一代有王唯一出没的迹象’。他便动身来了客栈。 传言是真的。但凡放出有关王唯一的讯息,钓殷长衍一钓一个准。 “在这之前,我们见过。”魏璋说。 “魏璋。”殷长衍说,“十八年前临江边维护之恩,殷长衍断不能忘。” 王唯一:......他俩叙旧跟她有什么关系?这算是哪门子的大礼。 皱着眉头听一听。 魏璋和殷长衍十八年前有一段过去。 十八年前临江边。王唯一一尸两命,殷长衍抱着娘子尸身十天半月不肯撒手。 正值夏日,尸体干瘪,渐渐发出臭味儿。 术堂有一个叫何鸣的弟子,是术堂堂主何所思的侄子。当时术堂和殷长衍已经撕破脸。 何鸣路过,抬袖掩鼻,“这味道比江里的烂鱼臭虾还不如,我劝你趁早下葬,免得脏了明炎宗清净地盘儿。” 殷长衍抱着娘子尸体,一声不吭。那个时候,他基本处于全封闭状态,什么都听不进去。 何鸣家世出众,又有一个做堂主的伯父,从小到大但凡是他想做的,那就没有做不到的。他只在殷长衍面前受过这样的冷落。 何鸣上手抢尸体。打算一抢到手就丢进火里,烧个一干二净,叫臭味儿散的一点儿不剩。 可他哪里是殷长衍的对手。 胸口挨了一掌,被打断三根肋骨,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面子里子丢了个一干二净。 围观的人之中,有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正是刚离开望春楼的魏璋。 何鸣气蒙了,如此奇耻大辱,非得报复回来不可。不叫殷长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枉他姓何。 夜晚。 殷长衍搂着尸体,恍恍惚间听到王唯一的声音。 没有错,那就是王唯一的声音。 抬头一看,远处是王唯一的背影,正迅速飘远。 “唯一,是你么!”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回来找我了!” “唯一,你别走。唯一,等一等我,等我啊。” 殷长衍跟着王唯一的背影在临江边到处乱蹿,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偌大的江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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