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间,忽而听到云落落这句轻柔温和的问,他张了张口,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来。 道,“弄坏了落落的珠子,是三郎的不是。” 答非所问。 云落落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将药膏收起来,问:“三郎方才,瞧见了什么?” 封宬一顿,略一迟疑后,摇头,“太过混乱,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太好的情状。叫落落担心了。” 云落落收紧布兜,顿了下,又抬头,看向封宬。 片刻后,静然开口,“三郎,你方才,是被魔魇了。” “魔魇?” “嗯。” 云落落捏着那碎掉的玛瑙珠子,道,“此珠有咒力加持,不会这么轻易断裂。三郎,先前在那个小黑屋里头,你可还有见到什么不对的情状么?” 封宬仔细想了想,刚要摇头,忽而想起在本能地挡住云落落时,手臂被什么东西击中瞬间发麻的那一刻,陡然看见的那双眼! 他蹙了蹙眉,道,“仿佛瞧见一双眼,但是就那么一瞬间。”忽而又看向云落落,“对了,那时候也有裂声。” 只是后来云落落的状态很不对,他无暇顾及,此时才骤然响起那一刻的诡异。 云落落点点头,转了转手里的裂珠,道,“观主说过,法咒对战时,真强大者,可以言咒如魂,可随心意而动。若正面冲撞时,无真言守护者,神魂被对方神魂所伤者,不胜枚举。” 封宬一怔,忽而意识到什么,看向云落落,“落落是说?” 云落落看着手中的珠子,语气依旧浅淡平和,“小黑屋中,珠子替三郎挡下了言咒的冲击,若是我不曾料错,对方的神魂,有一缕落在了三郎的识海里。” “!” 封宬眼眶微瞪! 却同时反应过来——方才恍惚中所见,莫非不是自己心中误念?! 当即开口,“落落,我方才瞧见了很多的……”顿了下,“死者。在一片茫茫雪原上。还有不知是佛教还是玄门的咒声,但是不曾看见这些人。对了。” 他又再次看向云落落,“有个小孩子在问师父,为何。听着……嗯,十分痛苦。我……” 没说完,忽而对上对面云落落抬起来的眼睛。 安然淡宁,仿佛早已知晓。 封宬一顿! 猛地想起方才自己心有别意的遮掩,顿时喃口,嘴唇微张,话却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直到车外又传来一声催马的声音。 他才惶惶开口,“落落,我方才,是藏了别的心思,才那样瞒你。”说着,看了眼云落落,又没底气地挪开,不知看向何处,喃喃小声,“是……三郎之过。你要不……也罚我吧!” 云落落却没说话,封宬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捏在指尖的玛瑙珠子被她轻轻地转动了两下。 崎岖的破面,在微光的映照下,闪过一丝迷离的光泽。 他又小小地转过脸一点。 却见,云落落正偏头,看向窗外。 神情虽依旧如先前静谧安宁,可封宬的心头,却一瞬间仿佛被小小的刺给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立即抬手,想去拉云落落的手,却到底又不敢,顿了顿,最终只拉住了云落落的袖子,小小地,小小地,拽了一下。 在云落落转过头来时。 隐忍娇意地轻声问:“落落,你……气恼三郎了么?” 云落落眨了下眼,还是没说话。 封宬这下彻底慌了,也不敢娇柔捏造扮可怜了,赶紧地往她跟前又凑了凑,几乎是焦急地匆匆说道。 “我真的知道错了!落落!你别生气!好不好?你罚我!打我!嗯,要不咬我出气也行。行么?落落,落落,落落……” 门外,赵五无语地望了望漆黑的天。 掏出两团棉花絮塞住耳朵。 门内。 云落落被封宬握着肩膀晃得头有点晕。 她将破裂的玛瑙放在一边,转过手,按下封宬的手腕,抬目,认真地看他。 “三郎。” “嗯,嗯,你说。” “我并未气恼。” “……” 封宬一时梗住。 若是落落这般隐瞒他,他便是舍不得气恼,心里也定然是要有好一番的酸涩闷苦的。 不止他,就是旁人,被珍重之人这样刻意地疏远,心里头也定然会有几分情绪波动的吧? 为何,落落会一点不满也无呢? 封宬静默下来。 就听云落落说:“我只是不懂,三郎。” 封宬再次看她。 却在这次,看到了那张淡如云月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丝烛火微光的波动。 她就这么与他对视着。 平平静静地问:“为何要瞒我?” 封宬那难以启齿的贪恋,在这样平和的注视中,忽而就没有了他以为的那样龃龉与不堪。 他看着云落落眼睛里微闪的烛火,片刻后,缓缓开口。 “落落。” “你是天上的云。” 云落落的睫毛轻轻一动,在她皎谧的眼睛底下,映出一片虚渺的淡影。 封宬看着她,那些压抑在内心长久的沉闷与苦楚,就这么轻易地找到了出口。 他专注而虔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便是化作万千雨珠坠落凡间,也该去的是山川百河,锦绣美处。可我……”
第四百七十四章 是我之过,落落 “可我,不过云云蝼蚁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在不见天光处生,在阴暗龌龊里长,满身的糟污与不堪。” “却妄想,将你这本该被泽苍生的云,给拢到自己跟前,自私地将你困住,甚至无耻地想要将你据为己有。” 对面的这双眼这样干净,这样美好。 封宬忽而不敢看。 可他逼着自己,努力地去仰望她,去追逐她。 “我心之欲壑,实难对你所向。方才被魇住的那一瞬,我以为自己瞧见了心中之贪婪,所以,不敢叫你发现。” “是因我生了惧意。” “我怕你知晓了我的自私,便会远离我,生疏我,再不看我。” “所以,我才瞒了你。” 他终是将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苦处难言诉诸言语,告诉了他的女郎。 如今,如何抉择,便只看她。 他依旧没有如先前那般不敢面对地转开目光,依旧注视着云落落。 按住一颗已坠回冰湖里的心,缓声道。 “是我之过,落落。” 云落落看着封宬,忽而想到了观主从前念的话本子里提过的话——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那时,她问观主。 ——爱为何?忧为何?怖,又为何? 观主笑着摸她的头,被酒意沁过的嗓子微哑地说:“便如见花月不能忘,不敢望。见朝露不能久,不敢救。见心悦者不能悦,不能乐。” 太晦涩了。 她不懂。 可这时,看着面前的封宬,她却仿佛懂了一些。 于是她问。 “三郎。” 封宬眼底一颤,似是等到了宣判,蜷起了手指。 “你是怕我知晓了你的念想,会疏远你冷落你甚至不再理会你,是么?” 封宬顿了顿,点头。 就听云落落说:“我不会的,三郎。”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 却如列缺,直从封宬的脚底猛地蹿入天灵! 他浑身酥麻,被这一句话给震得神魂皆荡!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云落落已伸过手,再次拉住了他的指尖,认认真真地看过来。 道,“我牵你因果,结你因缘,便已接受了你的一切。” “你坚强隐忍也好,你自私贪婪也罢,便是想独占我想囚禁我甚至对我动了杀意都不要紧。” 封宬瞳孔一缩,当即开口,“不!落落!我绝无……” 却看对面云落落弯唇,低笑出了声! “呵。” “!!!” 这是落落第一次笑出声了! 封宬呆滞了! 天籁二字,当真叫他今儿个是真真明白了! 落落的笑声!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晨曦里第一滴坠落的晨露,那是早春里初次绽开的花语,那是在人心头里骤然迸开极致欣悦的喜意! 封宬怔怔地看着面前浅笑着的女孩儿。 又听她说:“我知晓。我逗你的。” “???” “!!!!” ——这是他的落落么? ——他的落落,怎么还会有这样、这样、这样可爱的一面啊!!! 万千话语骤然冲到嗓子里! 封宬刚要开口。 对面,云落落再次抬起笑眼朝他看来,“三郎,我不会疏远你。所以,今后,莫要瞒我。” 分明是笑眼浅弯的。 可封宬却仿佛瞧见了那笑颜之后宁然的冷冽! 他被这样的云落落给弄懵了。 竟再次说不出话来。 然后。 就见云落落并拢剑指,点向他的额间。 轻声说:“闭眼,三郎。” 封宬根本没有反抗地闭上眼。 然后听到云落落说。 “我要助三郎揪出落在三郎识海里的那缕魔意神魂。会有些痛,三郎,且忍一忍。” 封宬握住云落落的一侧衣角。 “嗯。” 下一瞬。 那血色漫天的雪原,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的周身,火烧的灼热顷刻遍布全身! 焚毁血肉的疼痛倏然席卷了他! 他难忍地骤然攥紧拳头! 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三郎,抬头。” 然后,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 分明玛瑙手钏已断,可焚烧的灼痛还在丝丝刻刻地摧毁他的血脉骨髓。 便是那拥抱也不能减轻分毫。 云落落的声音,在他耳后轻轻地响起。 “这是你强大的心智在对抗此神魂中的魔意产生的痛苦。你越是坚定,痛楚就会越深。我无法为你祛除这痛意。三郎,只能靠你自己。” 他抬起头,感受到来自背后温柔的拥抱,却不见人。 然后又听到了云落落说。 “三郎,去找。找你所见之不妥处。” “别怕,三郎,我陪着你。” 他终是抬起头。 再次看到了雪原的前方,那浮尸遍野的无间处。 血色再次蔓延过来。 这一回,他却没有退。 而是一步一步,踩入深厚的积雪里,往前,再往前! 火意将他烧得四肢麻木,他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 眼看那血色再次铺展到脚下。 他的心底,巨大的惧意倏地覆盖而来! 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回头去逃,去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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