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日后能遇到修炼‘大梦术’的人,那也许是我的转世,请你将功法归还。” 道修道:“人死如灯灭,灯灭后,魂魄归于天地,永无重归之路。即使转世,也不过是新的魂魄与旧的魂魄相融,不过是新的人生。何必打扰他人?” 魔女回答:“若我所猜无差……我若有转世,便会与世人不同。不会有新的魂魄依附我,我只会是原先的魂魄。你不必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过是猜测罢了。” 魔女:“若你再见到我,请归还‘大梦阵’。” 道修:“若有缘相见,我自会遵守承诺。不过,万一我此生道绝,活不到那时候……” 魔女说:“那便是路走尽了,没缘分了。我不强求。” 道修转过脸来。 一眉一眼,隐隐与此世长云观的首席叶穿林相似。 二人交谈至此,魔女眺望高悬于空的玉京山。 魔女走向玉京山,走向自己的死局。 她想她深恨江雪禾。 她想她深爱江雪禾。 明明已堕魔,明明已没有世人的情感,但是看师兄落寞,她亦生出些不舍。 就让她成全他吧。 如果他想要新生,她陪他走一段便是。 如果他想开启大梦阵,她缚于阵中便是。 如果他想从头新来,如果他学会了爱,懂得了情,如果他想要挽留想要护持…… 如果他要与其他的天道下棋,如果他想赢,如果他要成为唯一的天道…… 她愿意入这盘局。 她将以棋子入局,将以棋子之身,与天下棋,赢天半子—— “今生情爱已绝,道心已断,无能为力。 “我们来世再续吧。” -- 沉英台上,罡风猎猎,幻影重重。 血线笼罩了整个阵,最后一点阵眼也要转换完。 花长老震怒无比,却眼睁睁看着白骨一点点消失,封仙阵无法再复原江雪禾的骨肉。 江雪禾还在继续! 花长老大怒:“疯子——” 他向江雪禾攻杀。 江雪禾目不转睛,他看着只有他能看到的大梦术所还原的虚影幻形。 他看到前世的仙人坐在静水畔,推演功法“大梦术”,推演阵法“大梦阵”。 大梦为二人所创。 仙人心有余念,没有替另一人完成所有。 他只做完了自己的部分,将“大梦”功法誊写而出,与阵法相合。 在魔女缇婴与玉京门大战之时,仙人赶至,带走魔女,开启了大梦阵。 他用自己的仙骨仙力仙魂,带着她一同入轮回,净化她的神魂,驱除她的魔气,还她本源。 她因魔气而受天罚。 虽免于步入混沌的结局,却每生每世,都不会过得太好。 他因偏心而受天罚。 他虽是天道化身,所受惩罚不会让他消失,但是每生每世,为了护持她,他都不会过得太好。 他将一直难与她相见。 或为彘狗,或为怪物,或为任何被唾弃的存在。她所受天罚,他都将替代一部分。 仙人下了一盘局。 他为天地下敕令,将之后的千年时光交还给无情天道。他与自身下棋,千年之后,他的力量随缇婴而或生或灭。千年间,无情天道如何下棋,如何战居高位,他都将一一受之。 他只求结局。 而且仙人知道,随着大梦阵与敕令的力量削弱,在轮回的最后一世,他或许有与缇婴重逢的机会。 他可以见到她。 为了那一次的重逢,他将蛰伏漫长岁月。 如蝉生。 如春枯。 ……千年奔赴,但求一见。 -- 沉英台光华大亮,轰然声后,光华尽灭。 众人惶惶间,眼睁睁看着花长老无能为力,青龙赤血阵寂灭之间,阵法彻底完成,那血色白袍裹着的白骨,一点点倒了下去。 江雪禾在他们眼前,缓缓消失,骨血不存。 在这巨大震撼下,众人惶然而无言以对,忽听残夜绝望唤声: “师兄!” 白骨用最后的力量眺望。 缇婴出现在沉英台下,面颊染血,形容苍白,总是明亮的眼睛此时蓄满湿润泪意,泠泠闪烁。 她于台下 仰起脸,血色发带飞扬,拂上她面颊上的残血。 台上的白骨,静然而坐,颤颤向下伸出一指。 花长老狼狈羞怒,岂容小儿女情长。他见到缇婴出现,冷笑一声,知道自己今夜事败,可是泄愤也有一腔爽意。 他拍掌而下,向那片已经快要消失的白骨拍去。 缇婴震怒万分。 她大叫:“你敢——” 她迈步向上,身形纵然入阵中。 万千害怕与愤怒之下,她杀向花长老。花长老的掌心欲拍碎最后一段骨头,缇婴绝望之间,识海中忽然砰然,一股大力冲出,灵气直贯周身。 灵气包裹住她的神魂,神魂周身明亮。 重新的灵根散发出璀璨耀光,走遍四肢百骸,游尽千窍百脉,最后归于神魂。 积攒了许久的修为在此时走到临界点,卡了许久的关卡松动。重力冲刷,破开那道管辖,澎湃力量自体内蓬勃盎然。 神魂明亮,元神生出。稚气少女坐于灵池间,通体光明,精神越越。 下方万千追杀修士一眼认出—— “元神!” “她修出元神了!” -- 元神刚刚修成,缇婴尚未融会尚未学会运用,便瞬间让元神出体,以意念之力,阻拦花长老。 她自己扑向那片白骨。 花长老惊讶。 花长老又嗤笑:“刚生的元神而已,我捏碎易如反掌。” 为定下方修士的心,花长老同样使出元神。 白发苍苍的金光元神,一掌挥向那新生的少女元神。 缇婴哪里在乎。 她扑入阵中,抱住面前血袍所裹的白骨。 花长老即将捏碎她元神,她脸色惨白,只闭上眼,抱紧眼前人。 下一瞬,“哗——” 巨大海浪从天而起,宛如洪流,向下灌来。 -- 不枯海涨二十丈,直攀玉京门。 水从天上来,磅礴巨浪,万千修士尽淹水中。 海水袭来,暗藏杀机,修士们惶然运法相抵,一个个却被冲浮于水中,难以抵抗。 花长老目眦欲裂。 他杀意凛凛。 海水中,花长老的元神仍要灭掉缇婴元神,只怕新生的元神修为的小孩未来光明,阻他道途。 于此一刻,忽有一道寒剑自天外飞来。 剑如飞鸿入海,直削向花长老。 花长老疾退,且看那剑。 剑光凛冽无双,世间无二。在将他击退一瞬,剑光不停,仍向那落入海水中的缇婴护去。 花长老还要再动手,一重法力阻了他。 他起初不明所以,忽而心有所感,向上凝望—— 悬于海水外的白衣剑仙昂然而立,袍袖纵扬,宛如谪仙归来。 修士们茫然: “是沈掌教……沈行川沈掌教! “天下第一剑出关了!” -- 海水浩荡。 缇婴抱紧白骨,与白骨一同沉入水中,漂浮于水中。 但是巨大的冲力,分开了她与白骨。 她拚命向前方游,可她眼睁睁看着血色下,那道袍缥缈散去,一段残留的白骨,消失于眼前。 他被海水裹挟着,要沉于海下。 缇婴向下游,光华明灭间,她努力向他伸出手。 江雪禾最后的力量维持着一点余念,血肉已没,白骨成烟,一点点消散下,只有一截手骨还存在。 他被淹没。 耳边响起缇婴带着哽咽的哭腔:“江雪禾,等等我——” 江雪禾无能为力。 忽而,在二人面前相隔的数丈海水间,浮现声音。 仙人的声音,让缇婴眼睫一颤。 她拚力向师兄游去,她听到千年前仙人浩渺清寒的声音: “天阙之畔,静水在侧,犹记小婴初见,毓秀有容,世间无二。天阙倾覆,天亦有怒,天亦有偏……” 于此同时,魔女缇婴的声音,亦在江雪禾耳畔响起: “人生一场大梦,我以心血为祭铸我大梦阵起。梦见山河重整,日月轮回,生死交替,故人再归……” -- 江雪禾心间颤然。 他仰望于向下游来的少女。 终是渴望的,他伸出最后一截手骨,向上游去。 五根手指一根根消失。 最后一根指骨,依然向上。 -- 上方海水间,花长老与出关的沈行川大战。 花长老怀中,飘出了一个留声螺。 旁边修士们的打斗渗出的灵力触动了留声螺,留声螺开始发出少女青稚的声音: “我没有真的想‘让你去死’。 “让你去死是气话,不是我的真心话。 “明明说错话的人是你,为什么你还不理我?我知道你喜欢试探我,可你明明了解我的脾气,还这样试,那就是你的错。 “你要向我道歉。我没有那么难说话,只要你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你要是说不出道歉的话,好吧,谁让你是我师兄呢?只要你回头来找我,我就原谅你,和你走。 “江雪禾,你来找我吧。我等着你。” -- 江雪禾终是听到了。 他仰望着她,奋力游向她。 泪水凝于指尖。 纵是消亡,他也要消亡于她怀中。 -- 指骨被缇婴握住了。 -- 海水碧波荡漾,浮光连连,生命飘荡期间。 山月常在,岁月不居。故人回首,时节如流。生如浩海无尽,万般生灵烂烂漫漫,沉浮不定,终难寻归岸。 少女抱着一截指骨闭上眼。 这一小节指骨,消失于她怀中。 她耳边,大梦术残留的幻影中仙人与魔女交替同声,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带给她一些希望。 她听到他们共同出声: “天阙之畔,静水在侧,犹记小婴初见,毓秀有容,世间无二。天阙倾覆,天亦有怒,天亦有偏。吾见苍生之求,亦知吾妹苦极。吾欲重定天地之序,亦索寻吾妹。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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