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泽的话,王文柏再也坚持不住,他抱着那一包碎银,在飞扬的小雪中哭成了泪人。 岁月平静美好。 人世除夕,家家团圆。 青州咒禁院里多了几分人气。 以前都是沈慕琼和赵青尽两个人对付着吃一顿饺子,就算是过年了。 可今年从早上开始,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这孩子非要来见您。”叶虚谷乐呵呵地说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说完,他将一大堆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各种药包,都放在了沈慕琼面前的桌子上:“神仙膏、大补丸、固元丹,还有这个,先前李泽经常来我这拿走的安神香,失眠多梦来一只,效果包好!” 沈慕琼眼角突突跳了两下:“原来是你搞的。” 叶虚谷咧嘴,嘿嘿笑了两声。 “沈大人。”霏霏从叶虚谷身后探出个脑袋,她举起手里的一片七彩的鱼鳞,“万事如意,年年有余。” 那鱼鳞有巴掌大,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身上。 沈慕琼十分震惊地接过,瞧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恭贺话语,落款刻着「赵霏霏」三个字。 她颔首,从拿出个红包递给她,揉着那小脑袋,笑着说:“愿来年顺遂。” 红包是一大早就赶来的秦玉然准备的。 她瞧着根本没打算过年的沈慕琼,很是惊讶。 赶忙裁了一把红纸,做了十几个红包,又扯着赵青尽就近借了盛食轩的厨房,包饺子去了。 这是沈慕琼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往昔你总是过得清冷。”李泽站在一旁,与她一起望着眼前热闹的场面。 石江和姜随在屋顶上放孔明灯,叶虚谷带着赵霏霏搓雪球。 赵青尽穿得像是个厨子,埋着头忙着给秦玉然搭手煮饺子。 李泽沉默地注视着身旁眼眸里满是好奇的女人。 曾经,这样聚在一起过一个除夕,就是沈慕琼没能实现的心愿。 “往后每年,也都一起过吧。”他淡淡地笑着,如温暖的流水,淌过沈慕琼的心田。
第69章 这案子,怕又要转到咒禁院来 沈慕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上了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原本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人妖有别,她活得都快要忘记今夕何夕,实在不能把李泽这个前途无量的大梁世子,也绑在这远离京城的地界上。 但迎着那双眸子的时候,她双唇轻启,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那天,江流茶社差人送来了满满几个食盒的点心,还有一封邀约函。 大意是愿意同咒禁院交好,一同维护结界的安稳与凡世的平静。 逸轩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甚至提供了一条线索。 “霍义的血不见了?”沈慕琼看着手里的信,格外惊讶,“他不是被斩首了么?” 为了不搅黄其他人的新年,正月初一的夜里,沈慕琼和李泽,带着石江,一身黑衣,披着斗篷,借着晦暗的夜色掩护,在义庄找到了霍义的棺材。 李泽和石江一左一右推开棺材盖,沈慕琼只探头看了一眼,顿觉窒息。 “果真如此。”她蹙眉。 棺材里的霍义,通体灰白,除了脖颈上有残存的血迹之外,其他地方白得不正常。 “他囚衣仍在身上,脚镣也没有解开。”李泽转身看向石江,“棺材是谁打的?府衙知道么?” 石江点头:“是霍府打的,整个霍家没剩下什么人了,现在的霍家老爷是霍义的表哥,他想要安葬霍义,又因为这案子实在太不光彩,就暂时停在这里了。” “什么时候打的?”李泽蹙眉。 “行刑当天的先成的。”石江说,“因为案子事实清晰,他们申请的流程又正确,也没有违规,就按照府衙的规章,斩首之后让家属收了尸。” 听到这里,沈慕琼搓了搓自己有些冰冷的双手,哈了一口热气:“霍家人,应该是已知的最后一个接触这具尸体的。” 李泽点了下头:“先前只说要活人的,现在为什么死了的也要?计划有变?” 众人不解,相顾无言。 大好的年,因为这插曲,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年后十五,御笔亲书的「世子府」匾额送到了青州,和元宵佳节一起,着实让青州百姓热闹了一回。 沈慕琼站在刚刚落成的世子府门前,瞧着那金色的笔迹,钦佩道:“笔锋劲道,十足凛冽,好字。” 谁知李泽却双手抱胸,冷冷吐了一句:“真是闲的,多此一举。” 沈慕琼吭哧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这一块匾额,百里之内的县衙官员都快马加鞭地赶来青州,拜贺李泽的队伍从世子府门口绵延到了巷外百米。 赵青尽被扯着帮忙,拉着秦玉然一个充当管家,一个兼任厨娘,忙得脚不沾地。 “也太离谱了!”傍晚,赵青尽瘫在院子的石阶上,抱怨连连,“你一个大梁世子,偌大的府衙连个仆人也不聘,你这不是坑人……啊不,坑妖怪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秦玉然递给他一只馒头。 两个人可算是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赵青尽身后,李泽面如死灰,阖眼靠在太师椅上,揉着自己的额角,看来也累得不轻。 许久他才睁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若是聘了人,你们就少了容身之处。” 赵青尽愣了一下。 他被馒头噎了喉咙,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神:“什么?” 李泽望着他:“我要组建一只属于青州咒禁院的暗影,只容纳信赖的妖怪和修士。”他浅浅笑起,“为了慕琼。” 赵青尽愣愣地看着他,面颊写满了震惊。 许久,他才明白李泽说的是什么意思,将手心的半块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呜呜囔囔地说:“这事情,沈慕琼知道么?” 不知道。 此时此刻,沈慕琼正站在江边,瞧着衙役们从冰冷的江水里捞上一具尸体。 “死的时间不久。”叶虚谷挽着袖子,露出小臂,“这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大冬天的穿这么周整的溺死在江水里……肯定不是来游泳的。” 他一边说,一边絮叨:“口鼻有泥沙,还带着浓稠泡沫,眼白部分有血点,方才捞上来的时候我还瞧了一眼姿势,双臂轻微环抱,双腿轻微屈膝。” 他叹口气:“溺死。” “也是运气好,两个时辰之内就被捞起来了。”他啧啧感慨,“不然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子呢。” 话虽如此,可这太奇怪了。 青州城外云唐江,如今江水刚刚开化,江面上有大片的冰凌,水流湍急,温度很低。 “除非是铁了心不想活了。”叶虚谷歪了下嘴,“但瞧着她衣着光鲜,可不像是会到这把年纪,还跳江的那种啊!” 沈慕琼瞧着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半晌没有吱声。 老太太一头白发,应该是盘了漂亮的发髻。但在江水中被冲散,此时白发一缕一缕的散着,当中裹着一只珍珠发簪。 瞧着成色,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带的起的。 至于衣裳。 湍急的水流冲掉了大半,但贴身的亵衣与里衫都还在。 就算在水里泡了许久,也能看出里衫质量上乘,是丝绸材质。 只看这穿着,就知道绝非普通人家。 “没人到府衙报案么?”沈慕琼回头瞧着石江。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让姜随在衙门等着了,如果有人上衙门寻人,他会第一时间差人赶过来。”石江挠了挠头,“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见,肯定是没人报案了。” 倒是怪了。 “看看这大翡翠镯子,还有这个金耳环。”叶虚谷「哎呀哎呀」的感慨,“可怜啊,本应该是天伦之乐的年岁。” 怪。 沈慕琼越想越觉得不理解,有这种穿衣条件。就算她本人对世界没有留恋,家里也不会连个找一下的人都没有。 眼见天色渐暗,沈慕琼想了想,吩咐道:“先带回去吧。”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也准备准备,张榜寻人吧。” 找到尸源是一切的第一步。 可那天晚上,赵青尽在殓房里复核的时候,皱了眉头。 “这尸体不对啊……”他抬起头,看向屋外,“这案子,怕又要转到咒禁院来。” 等在外面的沈慕琼愣了一下。 “面上看着是溺死,和寻常没什么区别。”赵青尽肃然道,“但实际上,内里的骨肉分离了。” 他边说,边写下一张黄符,点在了尸体额头正中。
第70章 你别气 “这么说,我判断不出是先溺死的,还是先分离的。”赵青尽道。 他蹙眉站在殓房门口,揉着自己因为疲劳而发痛的肩头:“按理说骨头和肌肉拨开就已经必死无疑,可她又十分符合溺死的特征。起码在江水里的时候,她还是活着的。” 沈慕琼想了想,往殓房走去:“我看看。” 她带上手套,扯过门边挂着的方巾罩在了脸上,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麻布。 沈慕琼不懂验尸,但是…… 她拿出身后的戒尺,粗粗地算了下时间:“最多四个时辰对吧?” 赵青尽望着她,叮嘱道:“别用太多。” 沈慕琼明白。 她借着灯盘的光,一掌按着戒尺,另一只手在尸体的口鼻处画了一个圈。 随着掌心微动,被圈起的地方时间迅速倒退。 很快,沾染的泥沙消失不见。 沈慕琼注视着变化,忽然到处一口凉气:“青尽!”她喊道,“你过来看!” 她眼前,原本泥沙褪去的部分,随着时间进一步的倒退,渐渐分离出了骨骼。 有点吓人。 老太太一面是皮肉,一面是骨。 这突如其至的一幕,让沈慕琼也受了惊吓,她肩头一惊,掌心差点脱离戒尺。 若是此时脱离,那时间就换不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沈慕琼的手背上。 “别动。”李泽的声音压着几分火气。 他眉眼轻垂,手指穿过沈慕琼的指缝,强硬地抢夺了那根戒尺的主导权。 灯盘下原本逆时针的光影,一点一点变成了顺时针的转动。 老太太的面颊渐渐恢复如常,渐渐湿润,而后泛出泥沙,恢复到了最初被发现时的模样。 李泽深吸一口气,沉默着将戒尺从殓房的床头拔了起来。 他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那把戒尺,脸色沉得几乎与夜色混在了一起。 “是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让沈大人和赵大人,在遇上案子的时候先把我排除在外?”他冷笑一声,“两位大人再怎么说也是青州府衙的正术,是我的下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先通知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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