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软心肠的史六会干出的事。 苏允棠又道:“陛下打算如何?” 徐越面色悲痛:“陛下要以谋逆之罪一并论处,这两日也有不少武将求情,只是都没用处……” 苏允棠微微垂眸。 心软老好人,也并不是全无用处的,正是因为对谁都不得罪,看谁都不容易,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帮旁人一把的性子,反而叫史侯爷成了朝中唯一一个虽无派系,但又与所有派系都隐隐交好的独特存在。 如眼前的徐越,就是因为苏军被拆散之后分派到了开国候手里,史侯爷也无成见,不论出身都一视同仁愿意保入禁军,叫徐越记在了心里,这才会来求到苏允棠这里。 世间的忘恩负义之辈到底不会是全部,大多常人都是记情的,否则,也不会有如徐越与朝中诸多将领,即便事涉谋逆,也要为史侯爷奔走求情。 闪念间,苏允棠便已做了决定。 “此事我知道了,放心,我这就去一趟。”苏允棠站起了身。 徐越大喜过望,跪地道谢。 一旁的听了全程的小林太医,这时忍不住上前一步,迎着苏允棠的目光,又低了头,声音温沉:“娘娘仁德,只是此去,还请保全自身为上。” 苏允棠声音温和:“你放心。” 说罢,苏允棠转身而出,面色便已是雍容威仪:“去养乾殿。”
第28章 委屈 ◎朕怎么就罪不容赦了?◎ 虽说苏允棠动身去养乾殿之前, 从小林太医、徐都尉,到去厄冬寂甚至安儿宁儿,上上下下都在为她担忧。 但实际上, 刘景天看见她后,却表现的十分欢迎。 他原本在书案后神色怏怏,一副烦郁模样,看见她后, 便立即转了笑, 伸手招呼道:“朕正想着这大晌午的, 你是去了哪儿, 过来这坐着暖和些,李江海, 去叫人再添个火盘来。” 一把铺着厚实锦垫的梨木大圈椅被搬到了刘景天的近旁,燃得正好的火盘放到了苏允棠的脚边, 李总管亲自送上了热茶, 眨眼间功夫, 便将苏允棠安置的妥妥当当。 刘景天瞧着没什么要添减的, 才满意摆手, 示意人都退了下去。 苏允棠略微顿了一顿,款款落座,因为这次的来意, 开口也还算平和:“陛下知道我出了门?” 刘景天舒服的叹一口气, 放下手中御笔:“你一出门, 朕这儿就是一颤, 连外头的冷风在脸上吹了几次都数的清, 当然知道。” 难得今日太阳好, 苏允棠便只坐了步辇, 乍暖还寒的时候,路上也的确起了几回风,倒没料到竟仍有这样冷。 难怪刘景天一进门就忙着让座添火,这殷勤模样,瞧着模样是难受有一阵了。 苏允棠开口:“臣妾出门时,穿了大毛的衣裳,也抱了烧着的手炉。” 她虽然会故意用些法子叫刘景天不那么舒服,但有去厄与春夏秋冬四婢看着,当真没有故意叫刘景天受过冻。 刘景天便笑:“朕不是怪你,不过坐在书房里不觉,猛不防颤一下格外分明些罢了,你如今身子已然恢复许多,将养一阵子,想来还会更好些。” 他从前身康体健,浑然不觉这时节出门、吹几回风会有什么不适,但人的身子一旦差了,每一丝寒气冷风,都似乎能钻进骨缝里一般。 苏允棠有些憋闷,刘景天这幅随意亲近的模样,似乎当真就觉着已经与她和睦如初了似的。 她抿抿唇,径直说起了正事:“臣妾有事要与陛下说。” “躲了朕这么些日子,没事也不会自个往朕这儿来。” 刘景天也不意外,往后仰了仰身子,悠然端起茶盏,还不忘招呼苏允棠:“皇后也用,这么些日子,捧着热茶都没个热乎劲,当真不是个滋味。” 苏允棠没有碰近在手旁的茶盏,只是绷着脸,将开国侯史六的事说了出来。 “史六谋逆不敬,任意横行,事涉十恶,朕是不打算轻纵的。” 刘景天满面威严的说罢,话头却又忽的一转:“不过皇后若想拿用史家来拉拢人心……一意要保,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虽说苏允棠答应为史侯爷求情,的确有借此拉拢朋党之意,也做好了为此与刘景天商议退让的准备,但刘景天这幅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的的模样,却仍旧叫她忍不住的攥紧了手心。 又气又憋屈。 苏允棠冷了面色:“史六是追随多年的旧日功臣,多年来并无一丝错处,陛下便不念丁点旧情?” 刘景天不以为然:“朕封了他开国侯,不正是看在多年旧情的份上?如今是他自己要撞进候季的案子里找死,又能怪得了哪个?” 苏允棠:“陛下明知史六绝无谋反之意,偷换幼儿也不过是心肠太软了些,一时糊涂。” 刘景天哂然一笑:“一时糊涂便不算错处了?糊涂人便不该位处高位,不是朕封了他侯爵,他也在天牢里动不了手脚,可见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原本就是最大的错处。” 说着,刘景天啜一口茶,毫不掩饰:“何况史六算什么功臣?天下大乱,这样的糊涂人,若非来投奔了朕,只怕尸骨都不知叫哪个野狗啃了去,是朕叫他杀敌立功,才能封侯传后,在朕心里,他远不如候季,起码英国公还当真堪称将才,他却只落一个旧日情分。” 可他连英国公都斩了,何况一个功狗史六。 史侯爷犯禁,刘景天要杀,苏允棠原本不觉着错,但刘景天此刻的一番话,却实在叫苏允棠一窒。 刘景天啜一口茶,看着苏允棠的神色,又恍然道:“朕明白了,阿棠你是觉着,多年的旧臣,不该如此冷心绝情?便是要斩,也该走一走痛苦流涕,面不忍视那一套?” “这也不算什么,你瞧,你进门前,朕亲手写的,就是给候季与史六的祭文。” 这还当真不是胡说,刘景天伸手将案上的白纸扯了过来,展在苏允棠面前叫她瞧:“你瞧瞧,算不算情真意切,叫人叹息?” 刘三宝在荆州上学堂时虽动辄逃课,但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本事,文采却并不差。 但苏允棠此刻没有一点欣赏骈文的心思,她闭了闭眼,伸手按下这透着血腥臭气的白宣:“所以在陛下心里,对这些旧臣旧人,都不过论功行赏,全无一丝就情,之前的董氏也是一般,不过活该了断的蠢人?” 话一出口,苏允棠才意识到她心中这么大的憋闷是源于何处。 不单单是为了一个开国侯,还有前几日被她停罚放过的董惜儿。 说到底,苏允棠一开始想罚的,原本也不仅仅是一个董惜儿,甚至比起董氏,她更在意的原本就是眼前高高在上的刘氏帝王。 若是能选,她宁愿叫董氏还舒舒服服的当她的贤妃,换成刘景天代她在菩萨面前跪经跪到死。 可明明董惜儿是刘景天的贤妃妾室,她殷勤小意服侍的是刘景天,怀孕落胎也是为着刘景天,偏偏最后一刻,在意她性命,逼得她不得不退了一步的,却是她苏允棠自个! 她的罚免是免了,之后也没有再提,只整日与轻雪贵妃一道玩乐消遣,但心底的憋屈却并未散去。 刘景天明显的面露诧异,似乎不明白苏允棠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董氏来。 不过他如今对苏允棠,倒是存着十二分的耐心,竟也当真解释起来:“董氏倒比史六强些,却也有限,明知身份出身、帝心旧宠皆不如你,她却不识时务,偏要屡屡挑衅,不蠢吗?” 他摇了摇头:“你也不是多难伺候的性子,朕若是她,就拿出侍上的心思侍候永乐宫,待你比待朕自个还恭敬些,不叫你有一丝不痛快,帝后二人相护,静待时机,岂不是更好?” 苏允棠简直要被气笑了。 史六冒险去救英国公的幼子,是不忍兄弟情分,董氏屡屡冒犯中宫,除了不甘屈居人下,更是是因为信了刘景天的帝心,觉着多年情分,刘景天总会庇护她。 可在刘景天的心里,这些不过一个蠢字,生而为人,天生的心绪感情,于他全都不值一提。 如果说之前苏允棠还对她与刘景天的旧情,还多少存着一分犹豫,到了现在,她就彻底没了一丝侥幸。 苏允棠嘲讽的冷意:“可见在陛下心里,臣妾从前满心欢喜,竟自觉心愿得偿,与刘三宝神仙眷侣、伉俪情深,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了。” 听了这话,刘景天竟然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朕打小就最厌烦桂花香气。” 荆州这个地方盛产金桂,城中处处可见桂树,花开之时,满城飘香。 偏偏刘景天却一直觉着桂花的香气过于浓郁,似有似无的远远嗅一嗅沁人心脾,可开得最盛时,只要从树下经过,那味道就厚实的冲鼻子,叫人难受。 荆州旧日的许多邻里玩伴都知道,每当秋日里的月份,刘三宝出门都会绕着桂树走,他家里原本有一株长得极好的老树,也是为这个缘故被三宝娘砍了去。 但是他与苏允棠新婚的内宅院子里就栽着一颗积年的金桂,正对着寝室窗前,花开时不必开门,都香得芬芳馥郁,苏允棠十分喜欢。 苏允棠一愣:“你从未提过。” 若是当真这样厌恶,为什么不也干脆砍了她们宅院的桂树? 就因为她喜欢? 刘景天抬了抬嘴角,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道:“朕也不乐意半夜起来吃东西。” 这说的是新婚之时,苏允棠心疼刘景天半夜饿醒,特意在床头日日备着肉干点心叫他垫肚子的事。 但事实上,点心甜腻,肉干更是塞牙,吃了以后满嘴不痛快,大半夜的,叫人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刷牙漱口。 他早出晚归,在军中又累又乏,虽有时半夜会觉着饿,但他睡得时辰原本也不长,与其睡到一半起来折腾这么一遭,其实更宁愿略忍一忍,先好好睡着,过不得多久,起来便能痛痛快快吃上热乎乎的朝食。 苏允棠越发不肯置信:“你分明次次都吃!” 还吃的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尤其第一次见时,床榻叫起她的名字时都格外动情! 刘景天点头:“是,你特意备下的心意,我理都不理多扫兴,自然是高高兴兴的领受了,与你好好道谢,这样有来有往,才更叫你欢心。” 当真说起来,其实远不止于此。 在军中摸爬,一身臭汗,着实累的很了,他更愿意衣裳都不脱,倒下睡个痛快,但每次到家,他身上都是干净清爽,衣着整齐。 苏允棠从前有一个婢女,自视甚高,觉着他一介贱民高攀的过分,屡屡对他挑三拣四,奉一盏茶都是抬着下巴,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喝不懂这样的好茶,他也极不喜欢,可刘景天从未提过此事,反而春风化雨,叫这婢女改了态度,叫她在苏允棠面前只有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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