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的剑会追上你。” ——第五步落下。 立于冥川之岸,长剑出鞘,只出了一剑。 一瞬间照彻了只有茫茫长夜的冥川,春风燃尽霜雪,掩盖风雪背后的过去。 他的剑很轻易地就追上了那个人,荡平洞府,将慌乱逃窜的狼狈身影击碎成飞灰。 这一战成为了他的成名之战。 时至如今,冥川上空仍然残留着他的剑气。 九州盟将这一战概括为“临川泊雪”四字,作为封号赐予徐沉云。 每次他听到别人的赞美之词,也只是笑一笑,对此事并不多做解释。 ——紧接着,是第六步,第七步,直到走到少女的面前。 繁杂混乱的声音终于消停了,天地寂静,唯有微风呼呼地吹动发梢。 “小师妹。”他唤道,“该结束了,将一切交给我吧。” 徐沉云并不知道匕首的效用,唐姣想,所以,他提着剑,是准备亲手斩落少年。 就像他在现实中毫不犹豫对自己刺出的那一剑。 眼前的这个确确实实是她的大师兄。 而身后的这个。 她转过头,望进少年的眼底。 腰际的匕首开始阵阵发颤。 直到这时候,少年才终于卸下了伪装。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唐姣是为了三百年后的徐沉云而来的,所以他那个时候喊了“唐姣”两个字,所以他在听到唐姣提及“师兄”这个称呼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在三百年前与三百年后的性情逐渐趋于相同的今日,她无法清晰地分辨出到底是哪一个。 唐姣说:“白天的......一直都是你,对吗?” 少年的声音微哑,说道:“是我,师姐,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来的。” “我是为徐沉云而来的。”她问道,“你是徐沉云吗?” 少年说:“我是。” “那我便是为你而来的。” 少年摇摇头,又看向一旁的剑修,“但他也是徐沉云,你也是为他而来的吗?” “对。”唐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呢?”少年说道,“要么我死,你和他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中去;要么他死,你和我留在这个地方,永远经受这场风雪,师姐恐怕是不愿意的。” 他不像是个心魔,也不像是阴火的载体。 他只是个很纯粹的少年,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 从唐姣遇到他开始,到现在,他都不曾对她展露过任何恶意。 因此,直到此时,唐姣才发觉原来这两个分明都是徐沉云的人,对彼此都有着相当的恨意。一个忍受过去的苦楚,私欲更多;一个彻底抛下了过去,大义更多。前者象征徐沉云的人性,后者象征徐沉云的神性,本该是存在同一人身上的,分裂成了两部分。 而现在,这两部分都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等待她作出选择。
第93章 ◎“出去之后,你可要小心。”◎ 迎着二人的目光, 唐姣沉吟半晌,终于动了。 她将手伸向了温柔可靠的大师兄。 少年的眼神骤然变得黯淡,如同星宿渐沉。 与之相对的, 是大师兄不变的神色,他很从容地接住师妹的手,纳入掌心。 然而,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动,看着唐姣又转向少年,倾身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明显愣住了,怔怔地望向唐姣,问:“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轻轻叹息一声, 说道:“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唐姣左手拉着三百年后的徐沉云,右手拉着三百年后的徐沉云,尽管他们都看对方不大顺眼, 但却都没有挣开她的手, 这是件好事情,意味着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我有两只手。”她理所应当地说道, “所以我要牵住你们两个,这很合理。” 少年说:“这不合理。师姐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我, 要么选择他,我们是不可能共存的,如果你留下来,他将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反之亦然。” 象征私欲的这一个还在试着说服她。 而象征大义的那一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并不开口。 唐姣听了一阵, 打断了少年的话:“师弟,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少年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他说,“就如每个夜晚你在门外等待我的时候一般。” 唐姣又转向大师兄,“师兄呢,师兄相信我吗?” 大师兄亦是颔首,“我说过,即使身处黑暗尽头,我仍然记得你说过的话。” “好,既然你们都信任我,那么,我希望此时此刻你们能好好地谈一谈。”唐姣说道,“我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正常地交流过,彼此怀揣的恨意太大,所以每次都会打起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除了争个你死我活以外,还有别的发泄情绪的办法?” “什么?” “什么办法?” 异口同声。 唐姣心里微微一哂,继续说了下去。 “比如,将你们对彼此的怨言直接说出来?” 二人俱是一愣。 “之前在意识深处只有你们两个,没人能帮你们判别哪方更正确,即使说出对方的缺点,对方也不一定会听,不过现在我来了,我分别见证了你们二人的历程,所以我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由我来监督你们不能打架,也由我来监督你们所言是否属实。” 她点名:“师弟,从你先开始。” 尽管少年一直反驳她,但却更加乖顺。 相反,虽然大师兄没有表态,却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闻言,抬眼瞥了大师兄一眼,沉默了。 唐姣催促似的,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不甘不愿地开了口。 “冷漠的伪善者。”他说,“你自诩处处为他人着想,实际上你谁也不关心,你谁也不在乎,你连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爱,又哪里有余力去爱别人?” 大师兄神色不改,彬彬有礼地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两个人都还挺有礼貌。 “在我看来,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既然没办法改变,那就只有舍弃,你以为我这些年是如何忍受着痛苦走到如今的?像你一样一遍遍地用伤害代替治愈,靠着舔舐伤口来活下去吗?如果这样真的有用,那么,为何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对过任何事情?” “哦,所以像你这样将前尘与后半生彻底分离,舍本逐末的做法就是对的吗?” “至少它确实有效。” “你的所有情感,都在我这里。”少年冷冷地笑道,“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你舍弃了,而你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罢了,你丢掉的不是前尘,而是你的感情、你所有能够倾注的热烈,你活得太过理智,太过冷酷,你所有的温柔不过是虚假的温柔。” 他言辞激烈,咄咄逼人:“掌门对你说,你是宗门的大弟子,是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人,希望由你来振兴门派,你确实是答应了,怀着卑劣的心思答应了——你根本不是对这个门派有多大的责任感,你只是想要有一个维系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正巧,宗门的负担压在你肩头,让你感到沉重,让你有种真实感,于是你便顺理成章答应了。” “你这样做,和我有什么区别?” 大师兄颈子上的喉结轻轻滑动,似是在强忍什么情绪。 “在你眼里事事都是如此简单的吗?世上除了白就只有黑吗?”他眉眼一垂,倒真露出点凌厉的感觉,和眼前的少年奇妙地重叠了,“如果我真的只是用大师兄这个身份来束缚自己,那么,我就不会在得知掌门失踪、我将接任下一任掌门之位这件事之后感到焦灼,着急地想要寻回她,以至于不慎受重伤。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够带领合欢宗,从三百年前,到现在,我从没有哪一刻真的相信我确实是个无所不能且理智温柔的人。” 少年一时哑言。 “你很幸运,你有个师姐可以教导你该如何与宗门的师弟师妹们相处,然而,我没有你那样幸运,我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让自己变得像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师兄’,我只能靠自己尝试,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只有我知道我做出了多少努力,犯了多少无法挽回的错误,可是我不能连累宗门,我也不敢拿整个宗门来试错。” “我根本——” 大师兄的唇齿间泄出气音。 他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承认道:“我根本不相信我自己。” 他说的是“不相信自己”,而不是“不相信你”。 少年呆愣在原地。 这下子,过于热烈的人变成了过于沉默的人。 而过于沉默的人反倒是成为了过于热烈的人。 被夹在中间听了半天的唐姣适时地开口:“其实,在我的眼里,你们两个都是徐沉云,也都不是徐沉云,只有你们两个加在一起之时,才构成了‘徐沉云’这个整体。” 她面向左边。 “大师兄,你知道其他宗门的女修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怎么形容的?” “她们说,想要和你拉近关系,很容易,但是绝对不可能更进一步了。我偶尔也会从你身上感觉到那种疏离冷淡,或许师兄你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每次在找人修炼之前都先说好,只为修炼,不谈感情,平日里也不太会邀请别人来你的洞府里做客。” 徐沉云低低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紧接着,唐姣说道:“但是,我确实被你虚假的温柔所拯救了。” 她口中的“虚假的温柔”,正是少年方才用来说大师兄的话。 “我因为你浮于表面的温柔而感到安心,所以才想更进一步了解你,我从来没觉得世上真的会有完美无缺的存在,师兄那时候对我说‘那时的我很糟糕,恐怕不如小师妹想象中的万分之一’,而我回答‘知道这一点,我反而放心了’。”她说,“从那一刻起我发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些,再后来,随着一次次交流,我察觉大师兄每次被触及到往事时,情绪波动最大,刚才也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兄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现得十全十美’,这句话,我对三百年前的你说过,如今再对三百年后的你说一次。你尽可在我面前变得生动,即使是幼稚也不要紧,你遗忘了该如何拾起感情,没有关系,我会帮助你一点点地重拾感情,就像我已经做过的那样。” 唐姣和大师兄对视。 她看到他从容的、冷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 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泛起了层层涟漪,他最终闭了闭眼睛,压抑忽然变得汹涌的情绪,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小师妹,怀抱与脸颊严丝合缝地贴合,唐姣隔着起伏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比平日更急促,一下一下的敲击,说道:“我很庆幸,找到我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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