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姣伸手从他臂下穿过去,在他背脊上拍了拍,踮着脚冒出个脑袋。 笑道:“至于掌门一事,谁都是生来第一次当掌门的,大师兄应该对自己更自信一些,无论是我、掌事、诸位长老,以及师兄师姐们,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师兄的选择。” “......好。”他如此答应了。 待大师兄松开手,唐姣便又转向右边。 她将手在怔忡的少年面前一晃,说:“师弟,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少年反应过来,“嗯,师姐,你说。” “方才,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你们其实根本划分得没有那么清晰,本质上仍然是同一个人。”唐姣对他说道,“你认为他太过冷酷,实际上他仍有感情;他认为你太过幼稚,实际上你也很理智。你们都被自己对彼此的定义所束缚,思绪钻进了死胡同里。” “如果完全抛却了前尘,他又何必伺机而动,耐心地等到多年之后,一剑取走仇人的性命?你所经历过的一切,他也曾经历过,你以为他唯独不对自己宽容,一点点将往事都抹去,实则不然——惧怕狭窄黑暗的地方这个毛病治好了,却演变成了从此独处才能感到一丝安心;往身上划伤口来确认活着的真实感这个毛病治好了,却演变成了将整个宗门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不善交流的毛病治好了,却演变成了虚假的温柔。” “这些,难道不都佐证了他没能完全抛却过往吗?” 唐姣顿了顿,又说:“他无法彻底释怀,就像你也无法释怀一样。” 虽然少年没能立刻回应,但是从他逐渐松动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认为她说得没错。 “只余人性,欲求太多,难免迷失方向;只余神性,大义当头,难免失去自我。”唐姣进一步劝说道,“我之所以不希望你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人消失,是因为无论谁消失了,到最终都会面临灭亡的结局,我要的是你们握手言和,互相理解,接受对方。” 少年沉默良久。 最终,他抬起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他朝另一侧的、三百年后的自己伸出手。 “我现在,或许能够理解你的冷漠,它是为了守护诞生的。” 大师兄轻轻笑了一下,这是他在深层意识中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能够理解你的怒火。”他伸出手,说道,“我的所有情感因此而存在。” 当两人的手交叠之际,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了,发出撼天动地的响。 腰际的匕首震颤得更加厉害了,唐姣眼尖地看到少年的领口里钻出一簇火苗,她赶紧抽出匕首,用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精准地刺了过去,贴着少年的脖颈擦过,没有伤到他分毫,少年亦是信任地没有闪躲,火苗被刺穿,来不及发出哀嚎便消失了。 阴火是没有神智的。 它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放大少年的负面情绪。 此时,少年已经彻底抛下怨恨,它便失去了扎根之所,迫不得已跑了出来。 结果就被唐姣扎了。 她收起匕首时,看到那上面沁的薄薄一层血色似乎变淡了些。 再抬起头,那两人已经交流完毕,达成了一致。 周遭的景象开始崩塌,如镜子般碎裂,无论是雪原还是烈阳都向下坠落。 少年朝她招招手,“师姐,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唐姣解决了心头大患,此时正高兴,点点头跑过去,以为是要道别。 等她在少年的面前站定。 有些阴沉的、狼崽似的少年,忽然朝她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他甚至有虎牙——难道说大师兄其实也有吗?唐姣恍恍惚惚地想着,发觉那张肆意朗然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呼吸倾洒在她的脸上,少年微微低垂眼睫,眼底情绪凝成墨色。 唐姣:“唔嗯嗯嗯?” 亲倒是没能亲上。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嘴唇严严实实遮在掌心下。 少年挑眉,止住动作,抬头看向唐姣的身后,那个比他们都高了一截的男人。 男人向来不露声色,此时面容却染上了一层阴翳,他明明是很急切地动了手,这时又端着架子,用带有十足警告的眼神看着少年,语气和平时一样温柔:“这个不行。” 两人对视之间,仿佛有火光四溅。 他们的身体都变得有些虚幻,这是融合的征兆。 连对自己都这么警惕。 少年想,等到完全融合了之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尽管很遗憾,他恐怕只能止在这里了,不过...... 他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唐姣笑了笑。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身后,说道: “师姐,出去之后,你可要小心。” 这是唐姣在脱离意识深处的前一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徐沉云,还是三百年后的徐沉云,都化为了光芒,漫漫风雪之夜终于多了高悬于天际的点点繁星,风与雪都褪去,眼前的场景宏大而又静谧。 随着心结的消散,意识世界彻底溃为飞灰,将她的神识重新塞回了现实。
第94章 ◎黑夜终将迎来破晓。◎ 微光从枝间洒落, 轻柔地覆在少女的脸庞上。 忽然,她的睫毛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抬起头。 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身前的人十分体贴地伸手过来, 宽大的袖摆替她遮去阳光,清风微拂,吹动这一片桃林,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唐姣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属于桃花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她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好似一场漫长的梦,以至于她醒来之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手按了按,感觉到温热坚实的触感, 唐姣低下头, 发现自己趴在徐沉云的身上,大师兄正含笑瞧着她, 手臂抬起,为她遮挡阳光——唐姣想起来,进入他神识之前大概就是这样的姿势, 只是失去意识之后,她脱力往前倒去,扑通一下子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没有立刻支起身子,而是向他确认道:“大师兄, 我成功了吗?” “是的, 小师妹, 你成功了,我们回到了现实。” 徐沉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的语调、神情,较以前来说,似乎有些许不同,但是唐姣又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同,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以前是一视同仁的温柔,而如今,这其中的真情实感则更多。 说话之际,唐姣感觉到他的胸腔震鸣,隔着血肉传递到她的指尖。 这大概就是李师姐所说的,“适合睡前讲故事”的那种声音吧? 听着他说话,她忽然觉得好困好困,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徐沉云还想说什么,就看到怀里的小师妹眼皮一耷一耷的,睫毛扑闪扑闪,嘴里开始打呵欠,心知她从药王谷一路奔波到合欢宗,又经历了被他抽空真气、进入深层意识等一系列事情,如今也该疲了,于是改口:“安心地睡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唐姣确实累了,听到这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眼睛一闭就陷入了沉睡。 徐沉云端详她的睡颜,见她呼吸均匀,睫毛轻颤,脸颊微鼓,忍不住将她披散的头发轻轻捋了捋,手指沿眼角、耳廓滑至后颈,托着她的背脊和腿弯,刚站起身来—— 然后,三个人影风风火火就进来了。 珩清竟然是最前面的那个,看到唐姣在徐沉云怀里瘫成一滩兔饼,皱了皱眉。 徐沉云传音示意道:“她没事,只是太累,睡着了。” 闻言,珩清紧皱的眉头微松,走过来,被手套包裹的指尖落至她的太阳穴附近,送了一缕神识进去,感受了一下,确定她的神识没有受到侵蚀后,这才放心地收回了手。 他似乎犹豫了片刻,很生硬地问了一句徐沉云:“你还好吧?” “嗯,多亏了小师妹,我得以摆脱困境,回到此间。”徐沉云低下视线,目光柔和地看了唐姣一眼,说,“也感谢珩真君,若非你不辍教导她,我恐怕已经命陨此地。” 珩清一向不习惯和徐沉云打交道,也没怎么被这么直白地感谢过。 他轻哼一声,双手抱胸,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褒奖,“是她自己学得好。” 话音刚落,第二个跑过来的谢南锦就急急忙忙拨开了端着架子杵在原地的珩清。 “哎,别听他死鸭子嘴硬,怎么样,我的匕首很管用吧!”他笑着戳了戳唐姣的脸颊,引得她咕哝一声,睡得太沉,没醒过来,“中途的时候我还以为唐姣要失败了,险些动手,幸好我们商议后决定再等等,她这一路很辛苦,沉云,你可得好好犒劳她。” 徐沉云不动声色地挡开了谢南锦的手,温和地说道:“自然,现在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你方才说,匕首是你准备的?怪不得我隐约从那上面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谢南锦被挡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倒没有追问。 “是啊,小姑娘连你都没有告诉吗?”他说道,“她很警惕嘛,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进去之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你,被你的心魔所察觉,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 这时候,因为要撤去阵法而姗姗来迟的萧琅也到了。 “徐真君,欢迎你回到现世。”她微笑着说道,“我们之所以同意唐姣进入你的神识,是因为考虑到你的心魔是因阴火而起,你是第一个受到了阴火侵蚀却能活下来的修士,这对于整个修真界对抗阴火都有着重大的意义。那柄匕首是谢真君沁以心头血的杰作,看来它成功地消灭了藏在你深层意识中的阴火,可以说,你的苏醒是众望所归。” “原来如此。”徐沉云点点头,对谢南锦说道,“多谢。” 谢南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我当初也没说谢谢啊。”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想救你,你的师父很后悔,当初没能察觉你的痛苦;掌事抱着我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呼吸都在发抖;还有谢真君,你将他的自由还给了他,投他以木桃,于是他报你以琼瑶,将心头血沁入刃口中,只希望你能够重返此间。” “你不该在这里结束......你不能这里结束,我也不愿见到你在这里结束。” 唐姣在他意识混沌之际说的那番话,忽然浮现在了徐沉云的耳畔。 徐沉云了然,握住谢南锦的手,没有再多说客气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既然已经结束了,匕首就先交由我继续保管吧——嗬!握得还挺紧!” 谢南锦说着,伸手去拿那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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