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柔问李及双:“德姜不是二当家么?既然都是一伙的,那些人为何要这么费劲地折磨他?” 李及双答:“德姜说应潮珠被他吃了,所以他们才开膛破腹。” 庚柔倒吸一口凉气,好久好久才问,“那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做的。”她漫不经心地说,好像这件事不曾惊心动魄到让她胆寒。 洞燎里的火光并不亮,至少不足以让她看清庚柔的表情。 庚柔没有那么亢奋了,没有人再说话,李及双强撑着不要睡着,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抵达了弥漫着海水的暗洞边上。 他们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游过礁石下的暗洞,借着潮汐力量回到岸上,穿过茫茫茅草丛,抵达了迷濛林的边缘。 迷濛林难得地没有下雨。 行至绕壁山脚时,李及双醒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无淹说话。 满脑子都是伥人。 她说:“地下的洞顶就像平棊天花一般平坦,那伥人竟能像昆虫一样倒着攀附在洞顶上吗?” 又说:“也不知那热水烫死他们没有。” 庚柔忽然在分岔路上站定,对着另外三个人道:“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道别吧。” 前方的三人回过头来,燎叶大惑不解:“我们?你跟谁?要去哪?” 庚柔翻了翻眼,不耐地说:“自然是你,给我过来。” 李及双按了按沈无淹的肩膀,他把她放了下来。 “你要去哪?”李及双问,她来时在沈无淹背上睡了好一会儿,气力恢复了些。 庚柔也不看她,朝另一头努了努嘴:“西去。” “那是南。”沈无淹说。 “那又如何?”庚柔皱起眉来,用怒气掩盖窘迫,末了又催燎叶,“还不过来?” 燎叶丝毫没有察觉到庚柔的心思是何时变的,便道:“我们不是说好了……” “此一时彼一时。”庚柔打断他。 “前方便是城镇了……”燎叶又说。 庚柔再次不耐地打断:“你不走我自个儿走了。” 说罢转身真的要走,李及双忙说:“天色已经晚了,不如先到山脚下找间客栈……” 她的话也没能说完,庚柔忽地爆发了:“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告诉我如何做了。”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庚柔先兀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公主见谅,我这人脾气暴,啥也藏不住。你有你想做的大业,我应付不来,既没有玩命的本事,也没有不怕死的胆色。” 她来回踱着,一双鞋底在路面上刮来刮去:“有人宠着你,甘心陪你疯,陪你死。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老死,再也不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李及双还没说话,燎叶先劝:“阿姊,你累了,我们待会先大吃一顿,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议……” 庚柔听不进去:“住嘴!我就问你一句,跟不跟我走?” “不走。”燎叶也急了,“凭什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就凭我是你亲姐姐!你要是有事,你以为他们顾得上你吗?” “你为何非要往坏处想!发生了多少事,我们不也一样挺过来了吗?” “不过是侥幸。”庚柔冷哼一声,“你没听出来吗,以后遇到这种事的机会还多着呢。” 庚柔没有说错,跟着李及双,就是无穷的险路,这一点连一根筋的燎叶都看出来了。 但是他没法完全站在庚柔那边,“可是我们的确捣毁了一个伥人窝,这是多好的事啊。” 庚柔早就知道他要拿高帽来压她,一时气不过,脱口而出:“她捅了德姜的眼睛啊!你看她那一头的血,而且、而且还中了合欢香和蛇毒,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你一点不害怕吗?!” “够了。”沈无淹轻喝一声,声虽不大,却也止住了争执。 庚柔忽然委屈起来,朝沈无淹嘟囔道:“你自己明明也担心得不得了,却半句话都不说吗?她根本不关心你,否则绝对不会不让你去突西!”
第49章 无心者公,无我者明 沈无淹脸色一沉,还未有任何动作,庚柔立刻不自主地退了两步。 这个兄长“死”过一次之后,便带了些阎罗样,头先在山中,看见他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二足蟾的时候,她就知道如果李及双有事,下一个便是自己。 她越想越不甘,硬着头皮顶了一句:“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有机会攀龙附凤了,就色令智昏了吗?” “我是色令智昏没错,只是她恰巧是公主。”他说得坦诚,既不躁也不恼。 庚柔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噎了一瞬,又道:“那你的理想抱负呢?” “找师父不能称之为理想抱负。”他依然诚恳地答,一如往常。 庚柔看出来了,不攻击李及双,就算用词再尖锐,他也不会动怒。 正剑拔弩张之时,李及双忽然笑出了声,庚柔终于望过来,眼神里第一次带着不安和惊恐。 这个女人果然跟常人不一样,没人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笑逐颜开。 李及双笑着,肩膀都抖了,最后不得不用手按了按眼角,才停下来。 “谢谢。”她说,心绪已然平复,“恨我的人,从来都是在背地里算计我。谢谢你能坦诚地说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这可比背叛好多了。” 庚柔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接不住这番不知是夸还是骂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及双在袋中摸索了一番,取出一点碎银,“这是一点心意,你收下做盘缠。当做我出钱买你的力吧,别当成陪我玩命。” 庚柔神色一敛,怎么也放不下身段伸出手去接,只好嘀咕:“倒也不用这样收买人。” “不是收买。”她正色起来,“若没有你,此事断不能成。你就当我高高在上,犒赏属下好了。” 当初庚柔假扮自己蒙骗李成检,反而身陷囹圄,单这一点,她就问心有愧。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暴徒的勾当,也不管别人意愿如何。”庚柔还是揣着手,但语气已和缓了许多。 庚柔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明明自己也没有什么本事,非要当出头椽儿。伥人那么多,杀得过来吗?就算要杀,也是天家的事,你怎么也犯不着去赶这趟浑水。” 话虽难听,但根本激不起李及双半点怒火,如她所说,她听过太多不堪入耳的咒骂,这些甚至不能算隔靴搔痒。 “难道你不怕被挖出眼球的是你自己吗?”庚柔又问,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疼之气。 李及双低头翻了翻手掌,朝庚柔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去触那片空洞,那里只有虚无的两色光流转着,连应潮珠都触碰不到。 她看着庚柔,温和地说道:“在呼水城,城门一度被逃命的民众打开。后来外头的伥人涌进来,所有的人都四窜而逃,但有一男子,紧要关头越过众人,孤身去关闭城门。” “难道他分不清敌我多寡吗?难道他不知道伥人的残暴吗?”她放开庚柔的手,垂手将掌藏进袖中,“他知道,但还是毅然往前。伥人咬掉他的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喊一声。” “这不是男儿才能做的事。”她退回来,“若牺牲我一个,能激起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同仇敌忾,这世道便还有救。” 庚柔咬着牙不说话,一双眼却红了。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李及双本也没有劝她回心转意的意思,最后郑重道:“那便在此别过。” 她回身扶住沈无淹,他挽手将她牵起,等她站得稳当了,才并肩走上了前路。 燎叶目送他们离开,又回头看庚柔:“阿姊,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庚柔摇摇头,用力抹了抹泪:“我几夜没有睡过好觉了,不对,几年了。” 她看他频频回头,难以抉择,便说:“你跟他们去吧,我话说重了,敖哥哥和公主都不会弃你不顾的。” 燎叶听得几欲落泪,最后长叹一口气,说:“你在这儿等我,至少要跟他们道个别。” 他很快追上了他们。 李及双又拿出碎银,玩笑着说:“你最好收下,让你姐姐内疚不安,我才能安乐,否则我不是白挨这一顿训了?” 燎叶更加不敢收,还说:“阿姊脾气急,但她人不坏的。先前在我们外头寻殿下的时候,因为怎么找都找不到德姜的密室,她都急哭了。怪就怪那些二足蟾都不会说话,让人好找,否则也不会让你受罪。” “我知道。”李及双反过来劝他,“她这么多年也在牢里吃尽了苦头,想过安乐日子再正常不过了,你好好照顾她。” 她其实喜欢跟庚柔这样的人相处,有事都能摆在台面上说开来,爽快利落,而不是暗自在心中积怨成仇。 沈无淹也劝燎叶把银子收了,他便老老实实收下了,最后忍不住伤感起来:“当初离开蓬川,我说好了跟着十六主你走的。” 他把她当成尊贵的朋友,所以总是忘了敬称,她也不恼,对这些规矩全然不在乎。 “那你现在有处去了,不必跟着我也可以的。”她道,“你没有失信。” 他抬袖按了按眼角,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去抱了抱沈无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燎叶一面走一面回头,沈无淹转身先走,她也不回头地跟上,听到前方的人说:“没见过挨训还要送钱给对方的。” “我原本对自己还挺满意的。”李及双顿时停步,“让你这么一说,真是伤心了。” 他浅浅地笑了笑,侧过头来望她,用手抹了抹她的脸颊,那儿还有淡淡的红,像是从皮肤中渗出来的血色。 “下次若是还要探查敌情,把我也带上吧?”他说,一双手又凉回去了。 “我看你真的色令智昏了。”她反过来取笑他。 他微微笑着别过了脸,否认道:“也不尽然,我很清楚你在做什么,所以甘愿随行。” “是么?”她呢喃道,“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的,只是这个想法说出来,就像天方夜谭。” 她不由地退了一步,环顾四方,前后无人,只有不绝的青绿,像是从蓬川绵延到此,也像是从神足山渲染到此。 他远比她预料的要透彻,她从来不敢说自己要拯救苍生,这样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荒诞可笑,如痴人说梦。 她能做的只是尽一点点力,多救一个人罢了,却最后连岳庸都没能救过来。 可是他知道她的心思,不止如此,他还认同这份蚍蜉撼树的孤勇。 如果不是色令智昏,她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有什么东西生起来,从虚空中四面来,缠住她的腰腹,热腾腾、软绵绵的,触也触不到,打也打不掉。 “我想,接下来我们还是分道走的好。”她眼睛低望着路面,不等他答,移开身子独自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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