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飞快,诈尸一般,半点没有头先那副昏沉无力的萎靡样。 若不是庚柔说,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中的是什么毒,直到看见沈无淹,幻海里的那份心思又搅动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她的心在搅,是某股不可抗的洪流在卷。 “若急着赶路,我背你一程更快。”沈无淹大步追上来,背着手,一脸波澜不惊。 “是吗。”她胡乱答着,几乎快跑起来了。 看他一眼,便觉得天地都要颠倒了,再碰他……真是半点不敢想。 最后迸发的气力很快耗尽,她再也无法抬脚往前,想要叮嘱他什么,一旋身,只见天空斜斜地坠向另一头。 在她倒地前,他接住了她。 她烧得有些厉害,但面上没有之前那般殷红,他只得先背起她继续走。 一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蝉声吱呀吱呀叫了一路,日光也斜下去了。 走出绕壁山时,踏上来时路,不一会儿便看见先前那间的客栈寂寥地伫立在山脚。 走近了才看清,地上散落着瓜皮菜叶,还有凌乱的血迹、驳杂的脚印。 大门被撞破了一扇,还有一扇也凹了。 偏偏不见有尸首。 他走进去,客堂里的桌椅散乱着,一地的碎瓷片,比屋外更凌乱不堪。 有轻微却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从楼上传来,他背着李及双径直走上去,每一脚都踩得台阶吱呀作响。 “是店家吗?”上到二楼站定,他朝着那个方向问道。 等了一会儿,才有个戴着璞头的圆滚滚的小脑袋冒出来,犹疑不定地问:“客官您是要住店吗?” “对,要间干净的客房。” 店小二左伸右望了好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问:“您背上的,可是人?” “路途遥顿,内子不堪劳顿睡着了。”他说着,李及双不耐地挪了挪身子,想要从他背上下来。 店小二又想了想,这才走出来,两手各抓着一把镰刀一把菜刀,忙把镰刀插到腰间的韦带上,弓身碎步走到一间房门前。 他将门打开,道:“这间房被褥都换洗过,还没人住。” 沈无淹将李及双放在床上安顿好,回身看到店小二站在门边,欲言又止、满脸忧虑,似是有巨大的谜团萦绕着,怎么理都理不顺。 其实他已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问道:“这儿怎么了?”
第50章 曲沼芙蓉波 店小二也说不清楚,只说来了几个疯子,见人就咬,掌柜被咬死了,客人全跑了,后院里还堆着几具尸体。 他原本也打算要逃,但孤身一人,不知能跑到何处,就暂且先留了下来。 “那些是伥人,你躲在楼上是对的。”沈无淹将所有东西都放好,“我们在这儿住两日,房钱照付。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后头菜园里还好着,青菜茄瓜都有。”店小二抹抹额上的汗,腰背终于挺直了一些,在这种时候,有个正常人作伴,比什么安稳的藏身之处都要强。 “有劳了。”沈无淹说,也不待店小二答,就把门关上了。 店小二习惯了,还在门外说着客气话,临走前又喊一声:“我现下就去修门,客官好生休息!” 沈无淹听到他飞也似的蹦下了楼,才转身回到床边去看李及双。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盘着腿,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对侧的窗,那儿停了一只黑黄的斑蛱蝶,薄薄的两扇翅膀融在昏黄的暮色中。 他朝她走过去,“再睡会儿吧?” 她张开嘴,声音喑哑到不可辨认:“你还有解药吗?” 他拿起盛满水的扁壶,犹豫着要不要送过去。 她的唇没有泛紫而是红如唐棣子,也没有陷入昏迷、抽搐,看起来不像是蛇毒发作。 所以答案只可能有一个,他答:“如果你问的是合欢毒,这个毒没有解药。” 蛱蝶似是闻之不悦,忽然振了振双翅,绕过窗扉飞走了。 她抱起膝盖,将额抵在膝头,“唔”了一声。 “你可以先出去吗?”她的声音瓮瓮地,含混不清,“等到药力散去我再……” 她最后说的什么他听得不甚清楚,只能远远地答:“好。” 合欢毒之所以没有解药,是因为不需要,时间捱过去,自会消散。 约莫算下,她已经捱了12个时辰了,过了今夜应当会好,只是最后散去之前,会愈来愈难耐。 走到门边,他又有些不忍,回身看着湘帘后的她,却见她蜷成一团,敦敦的,像是那夜在蓬川上跟着燎叶跑了一晚,连一颗唐棣子都握不住的样子。 旋踵回身,他走回床边,她抬起头来看他,双眼噙着一片水雾,像只困在水边,等着援救的水鸟。 他坐在她近旁,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她打着颤,忽停忽起,呼吸很重很急。 “就不应该费力把他埋了。”他有些恼德姜,抱得紧了一些,终于稍稍止住了她的寒颤。 她整个人冒着热气,后颈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头抵在他的肩上,不安地来回蹭着,一双手想去抱他,又缩回,只紧紧地抓住他腰侧的衣。 他一只手向下,覆在她的气海俞上,一指轻轻点着此穴位旁开之处,解释道:“这里有一处,施断想蛊时用以辅助的,可减轻心中所思,但会有些疼,你且忍忍。” 她才点头,他指上便下了力,果真疼得一抖,麻到失去知觉的两脚瞬时支持不住,几乎翻下床去。 他一把将人捞住,她顺着手臂贴上来,挪着挪着就坐到了他腿上。 然后松了一口气般,整个人重重地朝他坠去,很艰难很艰难才挤出几个字:“不要、走。也,不要,让我解了,你的衫。” 他一顿,眸子轻轻地亮起来,继而又暗了暗:“可以解。” 她似乎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又惊醒过来,猛地推开怀里的人,看清是他后,松下了警惕,倒向他肩头,迷迷糊糊地问:“你刚说什么?” 这会儿话头有些流利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是滚烫的,又揉了揉他的耳垂,那儿倒是有些凉。 但她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分不清烫的是自己的手,还是他的身。 “你知道你的耳朵会红么?”她靠着他,脑袋朝向另一侧,墙边妆奁上的铜镜朦朦胧胧地映着他们的影子。 “不会。”他否定道,声音也很哑,她从那黄铜镜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会。”她呢喃着,手沿着他耳朵的轮廓抚上去,到达最高点的半圆处时停下来,来回画了画,“这里。” 他把她的手拉下来,蜷在自己掌中,“别乱动。” “沈无淹。”她叫道,她从来没有当面叫过他的真名,一是不惯,二是实在过于亲密了。 虽然她现在这样挂在他身上,远不止于亲密,甚至可以说得上放肆。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声调沉沉地落在她耳里,刮得她心头都酥麻起来。 她闻到他的味道,什么样儿的说不清,但就是勾得人周身躁动不安。 她抬起身子,望着他宽阔的肩,有气无力地警告了一句:“你不要出声。” 他垂下视线去望她,她也抬眼回望,一双眼睛坦坦荡荡,却汪着一片浩渺的湖水。 这双眼,比他任何一个梦都生动,他只要微微低头,便能吻住。 但她没有等他回答,复又挨了过去,搂住他的颈与臂,朝那空出来的肩膀咬了一口。 疼倒是有一点,但远不足以让他出声,这等程度的攻击者,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然后精准地甩出窗外。 又或是翻身将她按在床上,把这事解决了,但不行。 她不说要做,他便不能趁人之危。 即使她说要做,也并非出于本心,他更不能答应。 他只能任由她不得章法地咬着,好像他是她的解药,是不对症却有神效的奇方。 咬的多了,轻轻的疼变成了痒,他一把按住她,仿佛这样就能止住迷乱,却见她从脸到颈都泛着浅绯,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窗户支着,有微风徐徐而入,他却觉得透不过气来,这辈子最大的难关恐怕便是此时,而他无力应对。 只能将她按回怀中,无奈地提醒了一句:“解了衫,就好咬些。” ** 李及双睡了一个很长很安稳的觉,睁眼时,日光熹微,沈无淹正轻轻地将手从她后颈处抽出来,想要越过她。 他没想过会睡着的,但是她精力实在旺盛,一通“酷刑”下来,他也有些疲倦了,竟任由自己睡去。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为何睡在一张床上,等到他拉起薄被盖在身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在盯着什么,差些被那坚实硬朗的身板晃了眼。 更不要说他身上,全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红印,像是有一群长着尖牙的小动物在他身上享受过饱餐。 她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自己有没有受伤,低头一看,自己倒是穿得齐齐整整,不止玉带系得紧紧的,连足衣也一圈圈地缠着,毫不松懈。 “发生了何事?”她开口问,才觉得嘴又酸舌又麻,好像一整夜都在吃东西,但腹中不觉半点饱。 沈无淹见她醒了,不再轻手轻脚地起身,直接从床尾扯过中衣,反手披遮过来,直起身子抬脚从她膝上越过,一步踏到了地上。 她甚至看得见他的一双长腿,连足衣都未缠。 “无事。”沈无淹答,一会儿功夫已穿好了衣裳。 她按下一脸的心惊肉跳,撑床起身,不经意间摸到了袖中的一沓黄麻纸,抽出来一看,早已卷皱得不像样了。 起身后望了一眼凌乱狼藉甚至莫名有些湿濡的裙子,她直觉昨夜发生了很多事。 “你身上……”话到一半就停了,她没有问下去,因为忽然意识到,罪魁祸首是自己。 穿戴妥当后,他回过身来,看得出来她正绞尽脑汁地回忆,只好先向她解释清楚:“你还是清白的。” 她当然是,到后来他终于悟到她鲁莽里的笨拙,因为毫无经验也不知门道。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认认真真地说,脸色严肃得像是在讨债,“你会知道的。那时,我可不会这么好脾气了。” 听着像是威胁,还蕴酿着小小的火气。 她没有回答,莫名觉得他昨夜好像也没有很好脾气,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脑中全无印象。 既没有清晰分明的细微末节,也没有可供了然的荦荦大端,只有一片经久未用草茎磨过的铜镜里,显出两个人无法分割的身影。 *** 清醒以后,她终于有能认真地读读那堆皱兮兮的黄麻纸里记录了什么。 首先是德姜发现二足蟾的经过。 大约四年前,他从蓬川逃出,曾路过绕壁山北侧的一个小寨子,在此寨中借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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