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他家境贫寒,但是读书非常刻苦,在二十七岁那年考中进士,他批判土地兼并和赋税压迫,怜惜农人的劳动成功,常常痛恨权贵对百姓的压迫,苦恼自己无法解救水深火热的百姓,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 赵德昭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不是实现了年少时的志向?” 贺岁愉摇了摇头,“不,他成了那些欺压百姓的权贵们中的一员。” “怎么会这样?”赵德昭难以置信。 贺岁愉:“这个人就是悯农的作者,李绅。” 赵德昭皱着眉头,“他写的诗句明明都是对弱者的怜悯与同情……” 贺岁愉:“他早年大概是真的那样想的,可是后来官运亨通,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卑贱贫寒、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就渐渐地忘记了初心。” 赵德昭眉头仍然紧紧皱着:“夫子从未讲过这些。” 贺岁愉:“阿昭要记得,若有一日,你能掌握权力,切莫忘记自己的初心,一定要始终同百姓站在一起。” 赵德昭看着贺岁愉温柔却坚定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阿昭记住了。” 贺岁愉带着赵德昭离开密县以后,又去登封和汝州转了一圈,赵德昭还挑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说要回去送给家里人做礼物。 回到开封府以后,贺岁愉才知道陛下给赵匡义赐了婚,女方是滁州刺史尹廷勋之女。 众人都说赵德昭这次跟着她出门一趟长大了不少,并不仅仅指个头,更指的是赵德昭的明显比之前成熟的 性子。 贺岁愉帮着杜夫人一起筹备赵匡义的亲事。 赵九重在外征战,甚至喝不上弟弟的喜酒,仗一打起来,也不知道几月份才能归家了。 赵匡义的婚事结束以后,已经是秋天了。 贺岁愉自从入秋以来,便总是咳嗽,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普通的风寒,可是药方子开了一个又一个,药汁子喝了一碗又一碗,但她的病却总不见好。 她心底渐渐沉重起来。 “夫人只是普通的风寒,只是过度操劳,再加上忧思过重……” 大夫的话还没说完,何书翠就忍不住了,怼那大夫道:“你们个个都说是普通的风寒,那怎么病了这快两个月还总是不见好!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呐!这药方子若还是不管用,我就带人上门砸了你的医馆!” 那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姑娘何必如此跋扈?老夫从医多年,绝不可能出错,这就是普通的风寒!” 贺岁愉眉头紧紧皱着,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这一咳便不得了了,咳出一大口鲜血吐在地上。 何书翠吓坏了,“姐姐!姐姐!” 第93章 第93章口口声声说是普…… 口口声声说是普通的风寒的大夫,这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赵德昭进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贺岁愉彻底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小赵德昭朝自己冲过来。 “娘——”他口中喊着。 后来,眼前渐渐黑了下去,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 贺岁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闪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她同舍友们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讨论着周末去哪里聚餐。忽然,画面一转,她藏在沧州城的巷子里,看那群乞丐们为争夺食物打得你死我活。 梦中场景混乱不堪,一会儿是窗明几净的教室,一会儿又是黑暗混乱的永兴城。 梦到很多过去的场景便罢了,她似乎还梦到了一些未来的、尚且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看见赵九重病死在巍峨宏宇的宫殿内,看见长大后的赵德昭举剑自刎,鲜血喷洒了一地。 贺岁愉感受到温热鲜红的血似乎滴在了她的脸上,她的心像是被攥住一样,心痛得无法呼吸,贺岁愉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惊恐地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看见坐在床边埋着头的男人,原本恐惧的心安定了不少。 她感受到脸上的湿润,抬起手摸了一把,原来是泪水。 但并非是她的。 赵九重感受到她的动作,抬起头,惊喜道:“你醒了?” 赵九重同大军一起回来,兴高采烈地回来,却得知贺岁愉病倒的噩耗,天都塌了。 贺岁愉看见他眼角的泪水,苍白虚弱的脸上笑了一下,“怎么哭了?” “我……”赵九重张口欲言,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我睡了多久?”贺岁愉问。 “三天。” “这么久啊……”她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感叹道。 “大夫怎么说?”她看着停在窗边的一只蝴蝶,哑声问。 赵九重攥着手指,尽量在脸上表现出让人信服的表情:“大夫说你按时吃药,好好修养,一定会好起来的。” 贺岁愉微微转头看向他:“别对我撒谎。” 赵九重顿住了。 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大夫有说,我能撑过这个冬天吗?”贺岁愉分外的冷静,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生命,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什么事情一样。 赵九重忽然愤怒起来:“那群庸医他们说的话必不可信!你当初病了那么久,他们什么都没诊断出来,如今他们的话也不必再信!” 贺岁愉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已至此,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现在实在虚弱,赵九重喂了她半碗白粥,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又喂她喝药,没喝两口就连带着不久前吃进去的白粥一齐吐出来了。 她趴在床沿边缘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单薄纤瘦的身子和窗台边振翅欲飞的蝴蝶莫名地相像。 赵九重忍着又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轻轻替她拍背。 贺岁愉漱了口以后,躺在床上睡着了。 赵德昭今日随祖母一起去庙里上香乞求母亲早日恢复,下午回来到贺岁愉院子里看贺岁愉时,才听院子里的丫鬟们说二少夫人下午醒过一回。 他急忙往屋子里跑,却只看见了仍然躺在床上安睡的贺岁愉。 他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走到了贺岁愉的床边。 “爹,娘的身体……”赵德昭抿了抿唇,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眼泪无声地大颗大颗往下掉,声音沙哑地说,“大夫同你和祖母说的话,我听到了,娘会不会像祖父一样永远地离开我们?” “不、不要胡说,你娘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赵九重魔怔了一样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劝说儿子,还是在说服自己。 赵德昭也同赵九重一起,坐在贺岁愉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贺岁愉。 浓重的中药味儿在屋子里弥漫,但是再苦的药味儿都比不上父子二人现下心里的苦涩,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仿若看不见的大网,牢牢地笼罩着他们。 贺岁愉昏迷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赵德昭自从没赶上贺岁愉醒的上一次,就连学堂也不去了,除了晚上睡觉,一直守在贺岁愉的床边。 贺岁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 她又做了噩梦,梦到了将来的事情。 这次守在她床边的是赵德昭。 赵德昭原本正在另一边看书,注意到贺岁愉醒了,立刻放下书跑了过来,“娘,你醒了!” 贺岁愉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阿昭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吗?” 赵德昭重重点了点头,“爹爹早晨本来也在,但他吃过早饭以后出门去寻大夫了。” “阿昭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贺岁愉虚弱却又温柔地夸赞他。 如果她活不过这个冬天,阿昭以后就没娘了。 在最后的时光里,希望他能感受到她这个母亲对他的爱吧。 贺岁愉撑着床想要起来,赵德昭见了连忙扶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上。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贺岁愉零零碎碎问了一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叫赵德昭把柜子里的账本拿出来。 赵德昭劝她:“娘,大夫说了您要好好休息,现在就不要看账本了吧。” 贺岁愉:“不是我看,是我想让你看看。” “我?”赵德昭惊讶。 贺岁愉:“嗯。” 赵德昭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听话走到另一边去,把柜子门打开了。 贺岁愉:“拿最上面那一本。” 赵德昭拿了过来。 贺岁愉:“这是我病倒之前,理出来的所有铺子的营收,你翻开看看。” 赵德昭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贺岁愉的意思,翻开了手上的账册,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尚且没有看懂其中的含义,眼泪就已经模糊了双眼。 很快,账册上的字迹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模糊一片,在泪水的映衬下变成模糊的阴影。 他摇了摇头,忍着哭声说:“我看不懂。” 贺岁愉:“没关系,以后会懂的。” “如果娘不在了,这些将来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学着去看,好不好?” “不——”赵德昭泪水流了满脸,摇头,“这些都是娘的,娘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继续做这些事情!铺子里的伙计、掌柜、瓷窑的工匠们都还等着娘呢!” “先听我说完,”贺岁愉太过虚弱,也许是说的话太多了,说到后面,说话对于她来说似乎很显得费力。 “待我死后,你年龄尚小,这些东西大概会由你爹和你书翠小姨看顾,但你爹恐怕没空看这些,你书翠小姨大概忙不过来,你自己也要上几分心思,不要被旁人蒙了去,若你将来长大,能接过我的衣钵,继续替我做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想的话,那便将这些东西悉数变卖,留一部分给你自己,剩下的,若逢灾荒之年,就悉数都捐出去罢。” 赵德昭早已泣不成声:“娘……” 贺岁愉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替他擦去眼泪:“好了,别哭了,娘想睡一会儿,等你爹回来以后就叫醒我,我有事要跟他说。” 赵德昭乖乖点头:“好。” 赵德昭扶着贺岁愉躺下,贺岁愉很快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屋子里十分昏暗,如果不是皎洁的月光照进来的话,恐怕什么也看不清。 贺岁愉看见床边坐了一个高大的黑影,“我不是说等你回来以后叫醒我?” 赵九重:“我一直守在床边,你什么时候醒都可以见到我,又何必叫醒你?” 赵九重点燃了不远处的蜡烛,“我听阿昭说,你有事情要跟我说。” 烛台离床边有些距离,烛光照到床上时已经十分微弱,所以这光亮并不刺眼。 贺岁愉脸色苍白,唇色也是白的,低哑地嗯了一声,“你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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