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重有点惊讶,下意识凑近了些。 她喑哑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清晰地传入赵九重的耳朵里——“我问你,你若是将来当了皇帝,把传给谁?” 赵九重登时弹开,吓得不轻,脸都白了,“阿愉,你病糊涂了不成?这种话岂是可以胡说的?” 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贺岁愉却神色坚决:“你只消回答我,给你弟弟还是给阿昭?” 面孔虽然苍白虚弱,但是明显很清醒。 赵九重看着她素白的脸上,灼灼的目光,一时被摄住了心神。 “我不知道。”他说。 “若将来有这么一天,”贺岁愉攥住他的手,“你若是要把你的位置传给你弟弟,就让阿昭改姓,让阿昭跟我姓贺,不要封王,便让他平平安安做个普通百姓。” 赵九重愣住。 他还没完全消化贺岁愉的话,贺岁愉抓住他的手又紧了一些,像是使出了她现在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其他的原因,她的半个手臂都在微微地发抖。 “答应我——”她说。 黑黝黝的眸子在微弱的烛光下,映出点点水光,赵九重总觉得这双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悲伤。 赵九重:“好,我答应你。” 贺岁愉:“你发誓。” 赵九重:“我发誓。” 贺岁愉这才像是了结了什么重要的心事一样,稍微露出一点松弛的表情。 灯花炸开“噼啪——”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尤为清晰,贺岁愉已经再次昏睡过去,赵九重坐在她的床边,却毫无睡意。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贺岁愉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像一团乱麻在他的脑海中,纠缠着他的脑子,让他疑惑不解之外,又隐隐感到一丝心惊肉跳。 在昏暗的烛光下,他坐成了一座木雕。 蜡烛越燃越短,珠泪顺着烛身滚落下来,在烛台上积聚了厚厚的一圈。 几场秋风过去以后,庭院里靠围墙边的那几棵梧桐树的叶子逐渐变黄,在秋风刮过庭院时,“扑簌簌——”从树上掉落下来。 赵德昭自从贺岁愉病了以后,就沉稳了不少,现在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若是他不说话,即便是赵九重,很多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赵九重不仅找遍了开封府的大夫,还请亲朋好友介绍,不惜花费重金从外地请了很多大夫来开封府替贺岁愉诊治。 但是没人能说得清楚贺岁愉身上的病症,明明脉象看起来只是风寒而已,那些诊过脉的大夫都说是风寒。 可是按照医治风寒的药方子抓的药,给贺岁愉喂了一碗又一碗,但是她的病却始终不见好,甚至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贺岁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赵九重见大夫说不出来什么,甚至求助于神佛,在庙里和道观里上香一柱又一柱,还请了和尚和道士来看病,可是仍然不见什么效果。 能试的法子都已经试过了。 老天要收走一个人的性命时,做什么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力和毫无用处。 赵九重和赵德昭谁也没说出来,但是父子二人明显都为这一现状感到焦躁和忧心,却又强自压抑着这份焦躁,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当赵九重某一天忽然发现叫不醒贺岁愉的时候,这种焦躁,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打破了表面虚假的强撑着的平静。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尖锐银针从胸口穿过,让他喘不过气来,却又怀着一丝希冀乞求她还活着。 “阿愉,你醒醒——”他声音颤抖,推着她肩膀的手也在发抖。 明明是身形魁梧的男人,却在这一瞬间莫名地显露出几分脆弱和无助之感。 小赵德昭眼眶通红,也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贺岁愉。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口中不断的呼唤着:“娘——娘——你醒醒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丫鬟跑的气喘吁吁,仿佛有什么急事。 “二公子,大门外有个姓陈的道士求见!” 赵九重现下哪里顾得上这些,连丫鬟的话都没听清楚,下意识厉声回了一句:“不见!” 丫鬟还在喘着粗气,知道事情紧急又关系重大,赶紧补充说了一句:“那道士说他或许能救二少夫人!” 赵九重闻言,“唰——”地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丝毫形象不顾,从床边站起身,跌跌撞撞就往外跑,“那道士在哪里?” 那丫鬟赶紧跑着给赵九重引路,“就在门外!” 赵德昭听说有个道士能救他娘,朝门外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紧紧握住贺岁愉还温热着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贺岁愉的手上,“娘,你一定要坚持住——” 第94章 第94章她做了个很长很……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再睁开眼时,窗外正阳光灿烂。 她骤然感受到阳光,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她看到熟悉的帐子顶,反应过来,她没死,她还活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热的,轻轻掐了一下,很疼,她不是在做梦,她还活着。 她撑着没什么力气的软绵绵的身子坐起来,正好赵徳昭从外面跑了进来,看见坐起来的贺岁愉,惊喜地扑过来,“娘,你终于醒了!” 小孩子趴在她床上嚎啕大哭,泪水浸湿了被褥,在绸面上晕开一大团深色的痕迹。 贺岁愉也忍不住流泪,她活下来了。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暗中捏紧了拳头。 她还没做完的事情有机会继续做下去了。 贺岁愉醒过来的时候,陈抟道长已经离开了。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贺岁愉有意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些日子,赵九重也不同意她再像以前那么操劳。 贺岁愉从前那么着急,只是因为害怕自己哪一天就没了做不完她原本计划好的事情,但是现在鬼门关走一遭回来,过了心里那个坎儿,反而能平静下来了。 她休了最长的一个假期,整个冬天几乎都待在屋子里,常常坐在门口,看着如鹅毛一般的大雪从檐下飘落。 她倒不觉得美,只是在想,这样的一场大雪过后,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了。 地上累积了很厚的一层雪,小赵德昭下了学堂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纸,远远便开始朝贺岁愉喊:“娘,先生给我这次的文章评了个优,还夸我写得好!” 显德五年的冬天眨眼而过,显德六年的春天来临了。 贺岁愉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在赵九重和赵德昭父子俩的监督下,她甚至比生病之前还多长了一点肉,现下看起来就正好。 开春以后,贺岁愉开始检查起开封府几个铺子,她大病一场,这么久没露过面,手底下这么多人肯定会人心浮动。 她去检查一 圈,让担心的安心,让不安分的安分。 与此同时,开封府却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了“点检作天子”的流言,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贺岁愉出去巡视一趟铺子就听人说了三回。 此时的殿前都点检是先帝郭威的女婿张永德,也不知道他听说这谣言了没有,若是听到的话,现下应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夜里,贺岁愉一边坐在桌子前面看账本子,一边随口同赵九重提起这件事。 说着说着,她就琢磨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张永德自从先帝仙逝陛下登基以来,就隐隐不服气,殿前都点检是殿前司的最高长官,开封府忽然起了这样的流言,任谁来看都是冲着张永德去的。 可是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甚嚣尘上。 这背后……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推动。 把张永德搞下去,谁最得利,谁就有可能是这背后的推手。 贺岁愉想到了这里,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赵九重,“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赵九重自显德三年担任殿前都指挥使至今,张永德正好是他的上司,把张永德搞下去,他不就有机会晋升了。 “当然不是我!”赵九重当即反驳道,“你想哪儿去了!” 贺岁愉见他这模样,大概真的不是他,下意识问:“那是谁?” 赵九重顿了一下,说:“这流言是本来就有的。” “我知道啊,”贺岁愉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这么容易砍脑袋的流言,我只是觉得有谁在故意推动,不然不会传得这么厉害。” 赵九重沉默不语。 贺岁套挑眉,“你知道。” 赵九重忽然指了指天上,然后又赶紧低声说,“我猜的。” 贺岁愉瞬间明白了。 今上能力卓绝,只是并不容易相信臣属,不轻易放权给身边的人,何况张永德还曾经是与今上一起竞争皇位的候选人,陛下就没信过他。 所以事情的真相应该是开封府不知道哪儿突然有了“点检作天子”的流言,陛下便有意借着这个流言夺了张永德手里的权。 思考完张永德的事情,贺岁愉又联想到了赵九重身上。若不是赵九重之前在高平之战和淮南之战之中两次舍命救驾,也不能得到他如今的信任。 这样想来,赵九重如今的官职和功勋还真是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一战一战打出来的。 她又想起了他胸膛上狰狞的伤疤,不止胸口上,背上也有,也不晓得他当时该有多疼。 赵九重发现贺岁愉忽然不看账本了,坐在桌子前支着下巴看着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笑了笑,忽然三两步跨过去,俯身把她抱起来,“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贺岁愉还在走神,就猝不及防被人抱起来了,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你——” 贺岁愉这一拳没用多少力气,赵九重又皮糙肉厚的,一点儿也不疼,反而笑得更欢实了。 赵九重厚着脸皮说:“反正你坐那儿也看不下去账本,一直看着我发呆,还不如早早上床歇息,还能凑近点儿看!” 贺岁愉脸瞬间红了,拧他胸口的肉,没好气嗔骂:“你个老不羞的!” “呼——”他顺道吹灭了蜡烛。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隐隐的响动在暗夜里分外明显。 张永德果然被夺了权,但是贺岁愉没想到,这块肥肉落到了赵九重身上。 有一种出人意料,但是仔细想又觉得情理之中的感觉,不过这个官职事小,贺岁愉心中沉甸甸的是另一件事。 赵九重在殿前司的官坐到头了啊,那么她所知道的陈桥兵变和黄袍加身,就快要发生了。 显德六年四月,陛下再次率军亲征辽国,取道沧州北上,直指燕云十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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