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好像更弄不明白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啊啊。 眼皮很沉。 明明身处火场,我却能察觉到自己的指尖越来越冷。 酷热难忍的高温逐渐包围过来,我有种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错觉,却无力改善这种现状,只能任由五条悟将我打横抱起来。 他好像是跳到台沿附近。 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他,就感觉脑袋被按在他的胸膛前,只能听见心跳怦怦回响的声音。 下一刻,天地顿时颠倒。 强烈的失重感包裹着全身。 摆脱了那炼狱的灼烤,奔赴向更远的地方。 拥抱着我一起下坠的人收紧双臂,像是双宿双飞的鸟儿,他的头靠在我的脸颊附近,那一瞬间低低说了什么。 我竭尽全力抬起眼帘,嘴唇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坠落之前,捕获视野中最后一道光。 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唯有那颗伴随着我的启明星还悬挂在天际。 我看见了它。 顿时安心地阖目。 然后,夜晚的风递来死亡的味道。 + 与此同时。 五条悟单手插兜,未曾犹豫一刻,足尖一点,就踏入那血水堆积的岩浆之中。 犹如置身于地狱之中,旁边的无数可怜枯骨向他伸出手掌,试图祈求着将他一并拉入这苦海的底部。 它们的手都被无下限挡回去,更有甚者,是直接被五条悟踩在脚下。 但—— 浸泡在此的死灵,没有遭到任何意义上的破坏。 五条悟拨开它们的骨架,就在这翻滚的岩浆之中,终于找到那被天元藏起来的微弱星辰。 他划开眼前的通路,走进下个空间时,蓝眼一转,看向自己抬起来手臂。 那里还残留着拥抱后的感觉。 和自己侧面共鸣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可想到刚过去,就听见喜欢女孩的诅咒自己,白发少年眨了下眼,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 老实说,他还挺高兴的。 互相诅咒。 这就是五条悟压在心底从未展露过的一部分黑暗。 然后捆到身边,到死亡为止都不要分开。 他自知这份想法,恐怕是连裕礼本人都无法理解,因此一直都好好压制着它。 所以,当时凑在她耳畔,说出的也是诅咒。 ——愛してる。 没有什么诅咒是比这句话更有效力了。 第157章 极乐极恶(4)我把我的宝物抛下了。…… ——所谓极乐。 ——是寂灭,是斩断一切烦恼丝。 《法华经》云: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 愿这六道之外的净土,度化尔等,助你脱离五浊恶世。 …… …… 铛—— 铛—— 撞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间。 我站在堆满香灰的石雕炉前,不由得被那远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一名黄衣的僧人扶着栓好的钟椎,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浑厚悠扬的钟声响彻在周边,我在线香的袅袅青烟中走了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心底空落落的,犹如被锄头挖空了,缺了一块无法填补的缝隙。 “裕礼。” 家里的生活费?那个我已经好好算过了,不会用超的。 “裕礼?” 朋友约好出门,这还没到时间。 “裕礼——” 直到母亲的手落在我的肩上,我才反应过来。 她顺着我的方向看去,好奇地发问:“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我看了眼还在撞钟的僧人,很快收回视线,“烧好香就回家吧。” 既然想不起来,就说明它或许不重要。 沿着阶梯下山的中途,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连跨下好几层阶梯,她的短发前天才修剪过,黑亮黑亮,显得很利落。平日出门见客户,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随意套着长衬衫和牛仔短裤,而是由我熨得笔直的黑西装。 “对了,说起来,一周后就是你的生日了呢。”短发女人边走边回过头,以相当平静的语气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了一下,却只是摇摇头,“没有。买点蛋糕随便庆祝下吧。” “也就是说,还和去年那样?” “……去年,我们是怎么庆祝的?” 我回想着记忆里的每一场生日,发现自己只对年幼的那段时光记得更清楚,越长大,和她渡过的那些时光就越模糊。 而面对我的问题,母亲的声音都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忘了吗?和邻居家一起过的噢。” 我眨了下眼,试图去挖掘这个词代表的意义,可头脑里的记忆像是被猫咪玩过的毛线,缠绕,打结,难以理清,反倒是头脑产生了混乱。 母亲还继续对我解释。 “去年你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是杜维妮家的阿姨把你送进医院,不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他们家的孩子吗?” 我:“……” 随着母亲的讲述,脑海中终于浮现出了相关的画面。 我记起那失重坠落的感觉,记起那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味道,同样也记得有谁收紧手臂,将我捞在怀里的力道。 不过,杜维妮的阿姨看着那么瘦弱,居然能把我抱起来吗? “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应该要好好感谢他们一家才行呢。” 说着,走在前方的母亲骤然停下脚步,她摸着我的头,以相当感慨的语气说:“那个时候听见你摔下来后,我慌得连钱包都丢在了公园里,还是路过的人主动找上门送回来的。” 我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感伤氛围,就微微转过脸,避开她的手,“装了那么多钱,还能找到它已经算是万幸了。” 正常情况,就这样彻底不见踪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听见我回答的母亲却歪过头,不假思索地开口:“咦,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就算钱包的钱不小心全部洒落一路,我也会在不久后,收到警察的联络,一张都不会丢的啦。” …那是,什么意思。 我条件反射攥紧手掌,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 因为她的语调实在太过坦荡,就仿佛…有人因贪婪,私吞不属于自己的财物,是在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和我的个人认知完全相悖,沉默数秒,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在对我说笑?还是特意编造虚假的理念?” 我想我自己的眼神大概比任何时候还要冷漠,否则…母亲也不会微微一怔,一改之前轻松的神色,她抿着唇,有些不解地朝我搭话:“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为什么会提起这些话?” “用言语肆意戏耍,欺骗他人——”她一字一句,轻声答道:“根本就没有人做那么过分的事吧。” 我:“……” 我:“假设,真的会存在这种事呢。” 母亲短暂沉默了几秒,说:“那就太可怕了。” “做出这种行径的人,我希望对方尽早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铛—— 沉闷的钟声穿透远处的空气,一路传颂至耳侧。 我张了张口,如同遭到当头棒喝,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次躲开对方伸向我的手。 不对。 哪里都不太对。 听见母亲那样说的时候,我察觉到自己的心底产生了往外疯涨的情绪,畏惧似不受控制的焰苗,就算严防死守,也会从各个角落里窜出来。 未曾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我很想告诉她,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会有人选择去做这种事。 就算在遭受欺骗后,回过神来,它仍然是那个人手里掌握的最有利的武器,所以不得不以欺骗的方式前行。 因为只有那样的方法可行,只有那样的路可选。 如果这些都被代表起点的这个人否定,我—— 铛—— 钟声再次响起之际,我惊觉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被那声音迅速破坏,就像是激起千层浪,却被霜雪封存的深潭,它不再波荡,也不再灵动。 我伫立在寺庙的阶梯上,迎着午后轻柔的阳光,将脸靠在掌心,眼睫扇动,不再说话,任由死寂弥漫在周身。 “……裕礼?”母亲关怀地凑上前来。 不知为何,她的脸一瞬间看上去很陌生,我漠然以对眼前的光景,隔了几秒,才迟钝地答道:“抱歉,我有点头晕。” 母亲说的没错。 刚才的我一定是因为身体不适,方才提出那样可怕的假设。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大家不会互相伤害,不会互相憎恶,不会互相诅咒。 所以—— 我动也不动,目视着母亲的手掌重新覆上来。 “走吧,好好抓紧我,我们回家。” 他人的体顺着皮肤贴合的部分传递过来,温暖,厚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但一丝莫名其妙的异样感留存在于心间。 它没有被消除。 … … “主啊,我推崇您的仁慈,赞扬您带给众人的真福。” “愿这美德与圣善永不消逝,愿这至美的天堂光辉恒古不变。” 金发黑裙的少女手捧圣经,坐于手工编织的藤椅上,她祷告的神情如此虔诚安详,而在睁开眼看向我的同时,也一并温柔对我颔首示意。 她将圣经放在膝前,为我再倒了杯茶,顺带推了推那盘洗好的水果,“这是爷爷早上从园里摘的。尝尝,很甜的。” 我两指捡起一颗孤零零的葡萄,塞进嘴里,酸甜的果味在味蕾上肆意蔓延,非常可口。 “真的很不错,这口感比去年还要好。” “毕竟特意挑选的品种,如果没有变化,他可要烦恼了。” 一说起家里人,金发少女的脸上堆满自豪的笑意,黄昏的色泽透过七彩的玻璃窗,静默洒在她的裙摆处,彰显着幸福的氛围。 我看见窗外有几个在田里来去的身影,偶尔还穿着男孩子的叫喊声,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同样,也是有恩于我的杜维妮一家。 “一周后,你们全家都有空吗?” “当然,大家一起坐下来,举办热闹的派对。”金发少女的目光同样也看向窗外,右手静静抚摸着圣经的封面,“还是说,你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吗?” 我端起冒着热气的红茶,凝视着自己在其中的倒影,“不,只是觉得,有什么很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坐在我身侧的人收回视线,她没有笑,就只是平静地拿起桌上的糖罐,用镊子将一小块方糖置入我的杯中,“这已经是你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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