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力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疑惑和痛苦。 他看见母亲温柔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听见方妙淡淡的笑声在风中回荡,触手可及之间,化为一片虚无。 这一刻,他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凄然大笑了起来,泪水不自觉地滑落。 陈瀛赶到时,目睹此幕,不由愣住在原地。 只见张遮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时哭时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张大人,回去吧,你母亲的后事还待……”陈瀛缓步上前蹲下,欲劝阻的话在对上他的双眸后戛然而止。 那双曾经充满光芒的眼睛,如今漆黑、空洞、毫无生气,宛若一潭死水,无论投入多少希望与努力,都无法激起任何涟漪…… 当人们再次见到张遮时,已无法将他与曾经那位清正廉明、才能过人的刑部给事中联系起来。 他时常在街角或废弃的房舍中自语,与看不见的人对话,笑中带泣,泣中带笑,那痛苦与绝望的深度,足以让任何见到他的人心生怜悯。 陈瀛曾试图伸出援手,恳请圣上亲派御医前往施治。 然而,即便是宫中最为高明的医者,面对张遮的状况也只能无奈摇头。 日子久了,除了每日让仆从送去食物,陈瀛发现自已能为他做的寥寥无几。 有不时,他会感叹,昔日刑部最有才能之人,今变成了人们口中不可理喻的疯子。 “娘,我回来了……” “妙妙,我来寻你了……” 他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游荡在冬夜飞雪间,不停地喃喃自语……似乎在寻找着某种解脱。 若重来一回,是如此结局……他宁愿就此死在第一世的牢狱之中! “不要!”张遮在黑暗中猛然惊醒,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泪湿枕巾。 下一刻他的瞳孔微缩,发现自已竟然躺在与方妙的婚房之内。 “可是做梦魇着了?”清婉且熟悉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望去,只见那熟悉的身影正绕过屏风向自已款款走来。 “妙妙?”他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恍惚,贪婪地凝视着她走到自已跟前坐下。 他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害怕这一切如镜花水月般幻灭:“我这是在做梦?” “你是不是烧糊涂啦?”方妙轻轻皱眉,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 她的手背温热,触碰的那一刻,张遮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已经退烧了,方妙暗自舒了一口气,取出帕子为他拭去额头虚汗,却见他一直盯着自已。 她戏谑地问:“怎么,真烧糊涂啦?” 他还未等他回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谁烧糊涂啦?”蒋氏温柔而带笑的声音从屏风后飘来。 她轻声催促着身旁的小童:“知行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爹爹烧糊涂啦……” 第9章 生辰面 要说这大乾世族贵女们最羡慕的人,莫过于三位。 首屈一指的是镇国长公主沈芷衣。 当年为护边境安宁毅然和亲大月,后因种种因缘荣归故国,先皇钦封镇国长公主。 先皇驾崩之后,她不仅辅佐太后治理后宫,还亲自下田耕作,推广农桑,深得民心,是天下闻名的贤公主。 第二位是谢少傅之妻,姜雪宁。 她曾女扮男装深入敌境,为清查平南王在通州逆党一案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义举受先皇赞叹。 嫁给谢危后,更是喜得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朝臣凡有适龄子女都无不想与其结亲。 最后一位,便是刑部侍郎张遮之妻方妙。 听闻张侍郎当年初到京师,不过是一介七品小吏。 方家慧眼识人,主动上门议亲。 方妙更是被遴选为长公主伴读。 听闻其还精于卜算,胜其父方监正些许。 况且,她还有一个省心的儿子—— 这京师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刑部侍郎张遮之子张知行,最是聪慧好学。 他性格温和,爱好静谧,只需一本书籍、一碟点心,便能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他的启蒙老师是当朝太子少傅谢危,武艺老师为世子燕临。 时常跟在父亲张遮身边将刑部案件卷宗当话本看。 不仅如此,还曾被先皇钦点,与谢添一起成为太子沈曜的伴读,无限风光。 然而,在如今七岁的张知行的心中,最大的心愿却是母亲方妙能亲自下厨为他做一碗生辰面。 当他说出这个愿望时,一家人正在湖心亭里饮茶赏月。 微风轻拂,月光如水。 “呃......”方妙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的神色。 【虽然我泡过方便面、煮过方便面、生啃过方便面,但还没有从头到尾做过一碗面啊!】 张知行跳下凳子跑至她身边,轻轻扯了扯那浅绿衣袖撒娇道:“娘亲,便为我下一次厨嘛!” 面对儿子这般渴望的眼神,方妙怎能不心软?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我便大发慈悲地答应你吧!” 【做面有什么难的,比毕业论文还难吗?】 方妙心中暗想着。 张知行闻言,顿时欢呼雀跃,甚至挑衅般地向他父亲投去了一个胜利的眼神。 后者却回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目光。 可在张知行看来,父亲这道目光更像是嫉妒。 毕竟自他出生到现在,母亲别说给父亲下一碗面,便连厨房都没有进过半分。 那眼神一定是嫉妒! 就在这时,祖母蒋氏轻声插话:“知行啊,外祖母做的泡菜你可吃过?” “吃过啊。”张知行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这和母亲做面有什么关联,“祖母您问这个做甚?” 蒋氏在一旁欲言又止。 心想这孩子平时聪明伶俐,怎么今天反应这么迟钝。 她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既然是你母亲花功夫做的,可要吃完啊。” “那是自然!”张知行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地回答,“当然了,娘亲做的,怎么会不好吃呢!” 是夜,夫妻两人沐浴完毕躺在床榻上闲聊。 “明日便让莫厨先将面做好,你下锅便可。”张遮将娇妻搂在怀中,任由对方把玩着自已的另一只手。 自家夫君的手如竹节般,修长又好看。 方妙时而紧扣时而揉捏指节,玩得不亦乐乎。 “为何?”听到他这番话,方妙诧异地抬起头。 “明日知行生辰,还有其他事宜需要张罗,怕你累着。”张遮面色不改,淡淡地解释着。 方妙笑意盈盈,圈住他的腰道:“做一碗面罢了,不妨事的。” “好。”张遮应了一声。 一边在内心暗暗祝福自已的儿子,一边吹灭了床头的烛火。 次日,阳光明媚,张府内外一片忙碌。 今天是小公子张知行的生辰,他的小伙伴们都将来府上庆祝。 仆人们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好吃的与好玩的。 便等各府小主子陆续抵达。 尽管一天下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可张知行心里最期待的,还是方妙亲手制作的生辰面。 夜幕降临时,方妙终于将那碗意义非凡的面端到了桌前。 “哇~”小张知行乖巧地坐在桌旁,双眼紧盯着那碗面,仿佛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爱。 掌勺大厨莫大头站在一旁,唇边挂着微妙的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止住了。 “快尝尝吧!”方妙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 这可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和面、揉面、发面跟拉面呢! 张知行兴奋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满心欢喜地送入口中。 但那笑容很快消失了——面条的味道既酸又咸,甚至还有些生。 他本能地想要吐出口中的面条,耳边响起了父亲张遮的声音: “这可是你母亲费了好些时辰才做出来的,可要珍惜。” 他一抬眼便看到老父亲威胁的目光,不由缩了缩脖子。 心里寻思着,若是真的将这口面吐出来,接下去的日子怕是会有点艰难…… 于是他硬着头皮将那口面条咽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蒋氏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好吃!太好吃了!”张知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想找个借口将面弃之,张遮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既然好吃,那就多吃点,切莫辜负你娘亲的一片心意。” 爹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张知行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这碗平平无奇的面,视死如归地夹起面条朝嘴巴里送。 终于,当那碗面见底时,他如释重负,轻拍着自已的小肚子,内心五味杂陈。 这时他想起了前一日祖母的话:外祖母做的泡菜你可吃过? 他自然是吃过的! 那泡菜酸得倒牙! 但是从来没想过娘亲做的东西也不好吃呀! 方妙兴致勃勃,托腮笑道:“没想到我这手艺还挺不错的!” 她转头望向张遮:“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届时也给你做一碗怎么样?” 张遮瞳孔微颤,脸上表情不显。 他温柔地握住方妙的手:“你平日里打点家宅已够辛苦,我不忍心再让你劳累。” 蒋氏在一旁听着,不由掩袖笑了起来。 “一碗面而已,不妨事的。”方妙对他展颜一笑,如春花初绽。 “好啊好啊!”张知行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添了把火,“爹,娘亲的面太好吃了!您一定要尝尝!” 张遮望向儿子的目光一片冷漠,说得他之前没有尝过自家夫人的手艺似的。 “好啊。”他微微一笑转头面向娇妻,“知行也爱吃,便做二碗吧!” 张知行的脸瞬间皱了起来...... 他还是一个小团子,怎么能斗得过身为刑部侍郎的亲爹? 方妙似没听出父子俩言语中的深意,转而关心起张知行与其他伙伴的快乐时光来。 张知行便将刚才吃面的事宜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向方妙与蒋氏分享起来。 他与谢添下了几局五子棋、与谢韫交换了几首诗句、观赏了吕万玉的新学算盘技巧、听沈曜抱怨了谢少师布置的繁重功课......等等。 他讲得绘声绘色,方妙与蒋氏听得意犹未尽。 张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盈暖。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抵得上眼前这幕的珍贵——母亲康健、爱人在怀、小儿欢闹。 前世,那在悔恨中闭上双眼的张遮,怕怎么也想不到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小姑娘闯进自已的生命中,照亮了他心中所有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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