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人类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可以支配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说,“我们可以去大洋的另一边,也可以割下猛兽的头颅,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常识。” “如果我们的军队在南美的雨林里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了,你会觉得恐怖还是愤怒呢?”他问道。 “恐怖。”华生说,“定然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你看,你将它定义为,超,自然。”福尔摩斯说,他短暂地捂住了眼睛,“但这种事情,对卢纳来说,就是自然。” “对自然来说,也是自然。”他说,“当我试图将这个接纳为常识之后,他们的存在就可以更清晰地被理解了。” “把这个接纳为常识。”华生重复了一遍,“我试试吧。” 医生看向了自己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从来没有从他这位朋友犀锐冷静的眼睛中看到过这种情绪。 似乎是某种无奈,甚至带着一点细微的忧伤。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杨木还剩下的黑色残骸思索着,然后他跳下了单人沙发,舒展了一下身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情报,但是我也想告诉他,人类也可以得到这些情报,毕竟表里世界一直纠缠在一起,我们总是被迫相遇和共同生活,我们该试着明白他们的常识,他们也应该是想多了解一些人类的常识。” 少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沙发的更深处,然后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灰瞳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审视着她。 “如果你不认为人类是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的时候,”灰瞳男人轻声说,“就会发现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平衡的。” “他们虽然个体比人类强大的多,奈何数量和思维上,都被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锁。”他说,微微垂着眼睛,华生只觉得,他看着这个少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然而华生似乎也有了某种认识,十三王,大概是一群生在囚笼中,戴着黄金枷锁的生灵,他们的性质不生不灭,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但是规则也是绝对的,更可怕的是思维也是绝对的。 王的性质比他们作为一个生灵的性质占绝对的优先级,对卢纳来说无疑是绝对的铁律。 为了这个性质,她可以平淡地放下自己的存在意义,和所有的一切。 这样想来,他们的确也不是什么恐怖到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他们是以自己法则生存的另一群生灵罢了。 卢纳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了,她从毛毯中坐了起来,胡乱地把毯子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用力压着自己一团糟的头发,少女打了个哈欠,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 “晚上吃什么?”她问道。 “哈德森太太做了牧羊人派。”华生说,“快点起来吧。” 少女把毯子扔到了一边,然后跳到了地上,“牧羊人派么?” “一个牧羊人很大的。”她咕哝道。 “是牧羊人吃的派,不是把牧羊人做成派啊。”华生忍不住说,拎着少女的领子,让她洗了手,少女打着哈欠,用带着泡沫的手去抓鼻子,在上面留下了一小朵白色的泡沫云朵。 然后她把双手放在了水流下面,“啊,你们不吃牧羊人么?” “不吃。”华生郑重地答道,“牧羊人也是人。” “哦哦,”卢纳点了点头,“的确有个人字。” “那就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珍惜的动物呢。”她说。 “你吃过人类么?”华生轻声问道。 “啊,”少女偏了偏头,“没有啊。” “我们不喜欢接受那样的牺牲。”她说,“实际上,人类剥夺别的生灵来进贡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我们只接受当事人本身的供奉。”她含含混混地说。 “所以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会满足父亲的愿望么?”华生问道。 “不会啊,”卢纳说,“我们会满足付出牺牲的人的,也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愿望。” “很合理。”华生点了点头,督促她把鼻子上的泡沫也洗掉。 “一个灵魂只能锚定一个灵魂。”卢纳说,“我们也只有一个灵魂啊。” “所以如果我知道了你的情报,那么杜比是不会因此知道华生医生的全部底细的,是这样的吗?”福尔摩斯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 “啊,没错。”卢纳答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华生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也许福尔摩斯说的没错,他所能理解的福尔摩斯得到情报的能力,对于卢纳来说,却是超自然的。 卢纳从水笼头旁边走开了,她坐在了餐桌前,看着烤的金黄的土豆泥,微微偏了偏头,“杜比说你很可怕。” “我的荣幸。”灰瞳男人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勺子,在土豆泥上切出了一个缺口,好像被咬掉了一块的满月。 第14章 卢纳从不觉得自己悲哀。 少女安静地坐在窗口,看着伦敦的雨,时不时舔舔嘴角尝尝剩下的黑胡椒味,她似乎对这样宁静的没有和杀戮与血腥混杂的雨很感兴趣。 “有些人类很喜欢下雨。”华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少女眨了眨眼睛,“你们的世界还真是平稳啊。” “喜欢么?”华生问道。 “喜欢,”卢纳点了点头,“但是更喜欢我的那个。” “想家了吗?”华生问,伸出手来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头顶,卢纳微微偏了偏眼睛,“家?” “就是你觉得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华生说。 “那肯定是这里了。”卢纳认真地说,“我们那里和安全一点都不挂钩的。” “王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全么?”华生笑了笑,“我们在里世界的时候,好像没有生物敢于攻击你呢。” “啊,”卢纳眨了眨眼睛,她认真思索了一会,“你说安全,难道不是对于所有居住的居民来说的么?” 王的性质优先于她自己的性质,她就是这样的生物,无论被验证多少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华生毫不怀疑如果出现了任何动摇里世界生存法则的危害的时候,她会没有任何迟疑地放弃自己的存在。 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她的性质不生不灭,灵魂转生也没有任何的浪费,所以为什么要忌惮毁灭呢。 她不是人类。 到底要不要设法让她多少靠近人类一些呢。 这对她来说,真的有好处么。 如果她的毁灭是她宿命的一环,那么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存在的,只会让那个时刻变得痛苦,而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人类中间呢。 而且这看起来也是其他的王的决议。 卢纳是不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因为她对此也一无所知。 “既然这里比较安全,为什么不搬到这里来住呢?”华生轻声问道。 “啊,”卢纳出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雨中打着伞的人,“哈尔芙说过,他们在这里定居过的,只是他们被打败了。” “大概两千年,或者一千五百年前?”她摸了摸下巴,“我实在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这里已经逐渐是人类易居的形态了,他们没法好好在这里定居了。” “所以我们就回到了世界的里侧。”她说,“那里是我们的故乡,人类无法适应那里的规则,所以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带你们去看的地方长得很像这里的投影的地方就是里世界的边缘,因为里世界太脆弱了,也容易被侵蚀和动荡,如果不稳定下来,核心的地方是不会打开的。”卢纳说,“所以我们一直在边缘栖居了很多年。” 的确,好像神秘故事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偃旗息鼓了,好像出现了一场大规模的隐退,而之前的人类总是会邂逅怪兽或者神明,那之后,这些东西只存在密教的记载中,和为数不多的目击者那里了。 “世界的里侧是我们的诞生的地方,那里更适合我们居住。”卢纳说,“哈尔芙是这么说的。” “表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而里世界的本质是理念,我们的性质锚定我们的灵魂,正如你们的**锚定你们的灵魂。”卢纳抬起了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也就是存在更重要的就是表侧的生物,概念更重要的就是里侧的生物。” “而人类如今又更进一步了。”她看着远处升起了蒸汽和笼罩着伦敦的厚重白雾,“哈尔芙说,有一天,我们会全部回到我们的故乡。” “然后我们的故乡的大门也会打开,不断地继续孕育我们,滋养我们。”少女说,一双异色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某种渴望的光彩。 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天空,然后伸出手指,在半空中似乎勾勒着什么,“世界的里侧的大门会打开,所有的花都会开放,所有的星轨都会指示回家的路,所以来自我们的故乡的生灵都会被召唤,大家会一起唱着歌,走在这条还乡的路上。。” “预言书上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个时候十三王会一同站在道路的尽头,十三把王钥才能打开最后的门。” “迎接所有的传说和真实分离。”她认真地说。 “这个时刻,会怎么到来呢?”华生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知道这么一件事而已,连哈尔芙都没有见过我们的故乡。” “而且实际上,自决定返回世界里侧开始,根本没有过十三王同时在位的时候。”她笑了笑,“因为我特别不稳定。” “有时候戈尔德也很不稳定,弗雷也很容易爆雷的。”卢纳掰着手指计算着,“反正没有十三王同时在位过。” “现在我就没有在位。”她说道,“但是其他人都在位了。” “所以好焦虑啊。”少女忍不住说,用手指插进了自己铂金色的头发,“好想马上戴冠成王啊。” 华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试着理解这段话,“的确,如果有十二个朋友都准备好了,就差我一个,我也会很焦虑的。”他说道。 卢纳转过了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是吧,我的处境真的很糟糕的。” 福尔摩斯放下了勺子,结束了他的晚餐,他似乎对这个传说也产生了兴趣。 “如果说一个生物,他的概念超过了他的存在,那他即使生为人类,也会被划成你们那方吗?”他询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好像有这样的事,古时的英雄如果概念超过了存在,那么他就会准备一只船,划进灰白色的海雾里去。”她认真地说,“弗雷会将他们装进青铜棺椁中,也许有一天会作为里世界的生灵重新苏醒。” “像芬恩和亚瑟王那样?”华生随口问道,少女偏了偏头,“我好像的确看到过这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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