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要不是看到那条短信,我还真忘了明天有人带午餐的事情。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习惯。 习惯了自己准备午餐,自己处理好的一切,所以就算和木兔约定在先,我也下意识自己做好明天的安排——包括午餐。 总之,应该说是多亏了木兔吧。 不管是差点浪费的午餐,还是短暂得救的侥幸。 第二天的午餐还是在天台,这是我和木兔都很满意的地点。 “像在户外野餐一样!” 这是木兔的理由。 我没有户外野餐的经历,不论是跟朋友还是和家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户外野餐’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想,如果是和现在一样的话,那应该是不错的体验吧。 尽管没能产生共鸣,但我还是咬着三明治,点了点头。 “嗯。” “...” 怎么又不说... 很好,这次我没有噎住。 但看着那双近到可以让我完全看清里面的自己的双眼,今天的第一口午饭,我还是咽得很艰难,但考虑到这是木兔的好意,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明显。 “怎...怎么了?” 其实他也没有特意凑得很近,差不多是户羽同学转过头来说话的距离。唯一不同的是,不是前后桌,中间更没有用以阻隔的课桌。 是面对面,而他大概是为了看清我的反应,所以矮了点头。 话都已经问出口,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于是赶在木兔解释之前,我又说: “味道很不错。” 他终于满意地坐直了身体,我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虽然在外面的店里试过自己烤的烤肉,但在家里从头开始准备还是第一次呢,我还以为会很...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他是不是...得意过头了? “文化祭的时候干脆申请烤肉摊好了。” 绝对得意过头了。 但我看了看被我咬了一口的烤肉三明治,决定还是不要用商业化的餐饮标准来要求这个一看就是第一次下厨的人。 虽然... 吐司片烤过了头,吃的时候会划到上颚,仔细品尝还能吃出一点点焦苦的味道,当然,不排除有人喜欢这种口感。 烤肉应该没有提前腌制过,而且即便是我,也能判断出肉的品质相当不错,是不会进打折区的那种——但估计是撒料的时候没太注意,或者就像木兔自己说的,大概是参考了自助烤肉的做法,所以放完调料后也没有再翻炒一遍,以至于不同的肉片之间咸度差得有点大。 但如果只是作为上学时的午餐—— 我又咬下一大口。 “哦!中岛你真的也很喜欢烤肉呢!太好了!” 能在学校里吃到烤肉三明治,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但我其实没有和他比赛的意思,好吧,也可能木兔这个人吃东西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着他也咬下一大口三明治,和他比起来,刚才我自认为的‘一大口’,简直是夸大其词。 “好像...” 啊,看来他运气不太好。 于是我默默别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专注于这份来自木兔的宝贵的烤肉三明治。 但木兔没有过分挑食的习惯,尤其对象还是他最喜欢的烤肉,所以他还是咽了下去。 “...抱歉。” 不好。 我闻声转头,果然看到那个眼神空洞、形状圆得有些过分的木兔。 如果这里是上次那个空教室,我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档案柜。 “要不...我们还是去学生餐厅吧?对不起啊中岛,明明你请我吃了那么好吃的三明治。结果害你吃到这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被他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三明治,又继续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 看上去真的很抱歉。 好吧。我承认,大部分人在吃过木兔做的三明治之后,应该会把‘很不错’这样的形容当作礼貌性的恭维,类似的谎话,我也不是没有对人说过,但是... “我是真的觉得很高兴,木兔。” 可能因为在我面前的是‘那个’木兔。 面对这样的木兔,我似乎总能以一种更接近平常心的状态与之相处,包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也是为了让他相信,这些话百分百出自我的真心。 说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那个塞满了烤肉馅,几乎都快看不见鲜嫩生菜的影子的三明治——其实后者对我来说,也同样可贵。考虑到我根本没有时间在晨训之前去买新鲜的蔬菜,晚上到家也很晚,也很少赶上家里的晚餐。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只是用家里用剩的蔬菜,来填补一天需要的膳食纤维和维生素摄取。 对了,还有虽然有点焦化、虽然会硌到上颚,但一吃就知道是早上才从吐司机里跳出来的复热好的面包。 以及将三明治紧紧包裹,以至于现在还温热着的保温袋。 “谢谢你让我发现,热过的三明治其实也很好吃。” 可能是因为疲惫的上午过去,能吃到不论是食材、还是温度,又或者是心意都弥足珍贵的食物,我很自然地笑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木兔空白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色彩,还有熟悉的、 在毫无阻碍的太阳光线下更加明亮的光点。 但我却不觉得刺眼。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又用这副表情看我?” 与其自己琢磨半天,还被樱井小姐意义不明的话越弄越糊涂,我决定干脆问问本人的想法。 “是脸上有东西吗?” 在听到木兔的回答之前,我又自行想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理由。 然后在场面冷下来之前,下意识擦向嘴角—— “不是。” 听到木兔说话,我按在嘴角附近的手指僵在原地。 罕见地,这次他先移开了视线。 和我无数次的临阵脱逃不同,他看上去没有很明显的慌乱,尽管他没能答上我问他的问题。 他在思考。 没有摆出之前那种一看就是在认真思考,却让人哭笑不得的姿势。 他只是坐在原地,眼睛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地板,还是楼下的操场,又或者是那棵树枝已经快要窜上楼顶的树的树冠。 我想到刚开学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看着窗外,而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渐渐的,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他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什么也没看,又或者说—— 他在看自己的心。 完蛋,我好像把他也弄糊涂了。 “抱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但是自己钻牛角尖就算了,敏感过了头,还把问题丢给别人就不合适了。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平时也很少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给旁人听,以免从‘木楞’走向‘心里扭曲’的新极端。 我总是很难在天平的两端找到平衡。 一定是因为木兔太好说话了,所以我才... “嗯?可是中岛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木兔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回避——不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回避我的视线,总之,现在他又直直地看着我发问。 我的脑子也糊涂了。 我以为他说的道歉,是上次那句还没解释清楚的道歉。 而我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大概也是因为,在我心里,那才是我最想跟他好好道歉的事情。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街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里的人总把道歉挂在嘴边,我也不例外。 但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说过的‘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对那些被我们冒犯、甚至是伤害过的人怀有愧疚才道歉,其目的又究竟是给真正遭受委屈的人一个交代,还是让自己从所谓的负罪感中解脱—— 哪怕仅仅是这样虚伪的愧怍,也自始没有发生。 就像我说的,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我总是会想一些毫无根据的问题。 有时是在从新学校,回到所谓的‘新家’的路上。 有时是在落单的修学旅行、或者是分组练习上。 但也唯独是在这种时候,我不认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是过分的事情——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可是最近,这样难以消磨的时间明明已经见底——准确来说,是时间根本都不够用。所以我明明不该再去想这些和射击、学费、兼职、期末考试毫无关系的问题。 但无论是在训练的间隙,复习的中途、抑或是现在,我都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我又是为什么,想要跟他道歉呢。 这个问题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就像我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那些也许从一开始就无解的问题。 无所谓吧,反正后果也是我一个人承担。 但也是这一次,当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答案的问题被木兔问出来时,我终于在困住我的迷雾中,看到了点什么。 去寻找答案。 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于是我也试图回答他的问题,尽管在我说出口之前,我也不确定我想说的是什么。 但至少,寻找答案是没有错的。 试图建立联系,也是没有错的。 “对不起。” “一年前,我因为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擅自生木兔同学的气。” “其实我看到你跟我打招呼了,但我故意没有好好理你。” “那次值日,我也是故意一个人提前把所有任务都完成,目的是...为了不跟木兔同学说话。” “这些...全部,都对不起。” ——‘中岛,你一个人都做完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你值日我再——’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急着去训练。’ 记忆中,那是在我决定单方面‘疏远’木兔之后,唯一一次正面回应他的话,理由...当时我以为是嫉妒。 因为他是排球部名副其实的王牌,而我只是仗着射击部只有一个人,所以勉为其难地被当作‘王牌’看待的赝品。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段时间,类似的话从旁人口中也听了不少。 我很在意别人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但我忘记了,木兔不是那些‘旁人’中的一员。 他是无辜的。 而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不要把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这件事本身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以及...就算他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也没有人在射击的时候干扰过我,裁判的解说会被耳堵挡住,观众也很克制,其他选手更是专注于眼前的目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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