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我们一面,仅仅是派人捎来口信就宣布离去了。” “是我没有出息吗?他才会丢下母亲。” “不是的,你很好。”淑子摸小狗一样摩挲着弟弟这几日没有打理而毛糙的发髻。 “上位者想要变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他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至位极人臣,要是你打掌权的皇太后一巴掌,他也会离开的。”淑子无奈。 不要以为自己的些微不足是对方离开的理由,利益才是。 “啊?我为什么要打皇太后,是因为她欺负姐姐吗?”弟弟有些懵。 抓不到重点也好,乖乖听自己话就行。 淑子对弟弟们越发温柔了。 .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纳言的葬礼排场并不算大,仅仅是简单找了几个法师诵经。 在稀稀拉拉的诵经声中,刚刚被离婚的四条夫人在先大纳言的宅院一角,悄悄送走了给自己的出身留下污点但也疼爱自己四十余年如一的父亲。 她穿着墨色丧服,表情如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如今已经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片憔悴的干涸。 她的异母兄长、先大纳言与正夫人的儿子平大辅在烦躁地指挥着仆从,正夫人的两个流泪的女儿正在被母亲埋怨没有能耐,没有带回丰厚的吊唁礼物。 “那是什么声音?” 临近日暮,外面的锣鼓声传来,喧喧嚷嚷的热闹完全没有冲散这里的悲哀,相对之下,这里低沉的为逝者祷告的声音更显凄凉。 “是谁家在结婚,如此张扬?”有宾客好奇。 “是藤原中纳言,算起来还是躺着这人的女婿呢。”有偷偷打听的人小声回复。 他们将自以为隐晦的大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四条夫人和她的后辈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时刻,在城门预报时刻的的悠扬钟声里,喜事与葬礼交织,眼泪与欢笑相对。 门内的四条夫人面无表情,痴痴地看着那无法触碰的父亲的棺椁,那是她前半生的唯一依靠; 街道上经过的藤原爹喜气洋洋,全身散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毕竟在他心里,即将迎娶的不是新的夫人,而是能搭上太政大臣无限权势的桥梁。 他会敬着、重着、甚至供着这一架不知相貌脾气的桥,指望自己能踏着对方的血肉,踏上权势的更高一层。 曾经的桥梁四条夫人已经不中用了,自然要换新的是不是? 曾经同寝鸳鸯被,而今分别两喜悲。人世苦乐双重天,夫妻有难他独飞。 . 新的桥梁真是有用啊。 前大纳言的葬礼不久后,藤原爹被太政大臣晋升为大纳言。 他喜笑颜开地顶替了前岳父的位置,完全不记得曾经处处提点他成为了殿上人天花板的老岳父,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成为一个公卿。 人之欲壑,永远无限。 想到这里,淑子有些讽刺。 世人喜欢以出身论高下,以富贵决定品行,好似一切美丽的、纯洁的、值得称赞的品行都来源于富贵之乡;而乡野出身的必是有所缺陷的、行事鄙陋的、心比天高的。 有趣的是,当初桐壶更衣在后宫处处被欺凌,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高贵的妃子们(这里点名曾经的弘徽殿女御如今的皇太后)为难;在前朝时时被诟病,似乎“祸国妖姬”的名头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可这“低微的出身”是什么概念呢? 是藤原爹用各种手段奋斗到现在,才能让以后家里的女儿入宫得到的位份。 如果当初循子作为母亲没有坚持、顺从地让淑子按照藤原爹的设想入宫为妃,可能淑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采女罢了,更衣对她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可是能说淑子、优子和循子夫人的品行不端吗?能说皇太后毫无缺点吗? 在金字塔里,人人都被剥削,又剥削下面的人。 却有人在这不上不下之中,通过压迫别人释放自己被压迫的怒意、宣扬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 阶级如此,性别相同。 。 “多喝点汤水吧,养身子。”如今循子女士经常来安慰四条夫人,淑子沐休时也会约弟弟们来四条院交流内里的侍卫布防,和感情。 弟弟们不聪明,只要听话,按照淑子的命令出去探听就行。 “多亏了有你们。”四条夫人脸色憔悴。 “我经历过年少被欺骗感情后就不在意所谓男人的情意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于是只顾着自己快乐。” “如今,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往的情人们来问候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意他们,但以后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 “父亲给了我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却也好好将我抚养长大,没有让我颠沛流离,比起其他不知所踪的女孩,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四条夫人正缓缓诉说,门外却突然传来叫嚷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让你们主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我们要收回,你们不许阻拦!”来人十分蛮横。 什么情况? 屋里的几人纷纷起身。 外面的侍从焦急冲进屋子禀报:“是夫人娘家的哥哥,带着一大帮无赖混子过来,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如今理应属于他,要赶走咱们呢!” “无赖混子?他一个官员怎么会不带侍从仆人,是不是扯到什么麻烦里了?”循子皱眉。 想起先大纳言那堪称简陋的葬礼,母女对视:这中间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吃绝户。 四条夫人的兄长企图带人冲进宅院,府内的侍女侍从们有些惊慌,幸好这个时候淑子带来的内里的侍卫,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 看着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那些地痞无赖都惊惧地后退,显示出四条夫人的哥哥,平大辅一枝独秀的身姿。 “怎……怎么,我身为兄长,家里的新主人,要回家里给过已经出嫁的女儿的房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就像一只顽强的公鸡,梗着脖子宣扬歪理邪说。 已经得知房契就在四条夫人本人手中的淑子和藤小将他们走出内室,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眼前一行人。 “我朝规定,一应房产地产,以契书为准。眼下夫人才是官府认定的宅院主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到夫人这里乱喊乱叫?” “您也是朝中的臣子,也曾追随先帝,怎么能犯下如此大错?” “这位平大辅,您也不想被其他命官弹劾吧?”淑子有理有据。 没想到淑子也在四条院的平大辅暗暗叫苦:这朝廷无人不知的难缠典侍怎么今日也在? 本来想趁着孤儿寡母捞上一笔,就像是对其他的两个妹妹一样的男人决定改天再来。 他炫耀地甩着已经抢到手里的三张房契:“今日妹妹有贵客啊,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来日方长。”他狞笑着离开了。 外祖父尸骨未寒,你这便宜舅舅长什么长! 小弟弟想去打他一顿,被淑子等姐姐哥哥拦住了。 “这些天你们千万保护好这里的安全。”淑子对弟弟们说。 “你们这样……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蹊跷。”淑子眯眼。
第59章 一些人性,山雨欲来 能毁掉一个人的是什么? 现代人都知道那三个字。 而现在, 平大辅就深陷赌场为他设下的陷阱和无穷无尽的债务之中。 这世上有循子那样爱女如命的母亲,就有平大辅的母亲老夫人那样恨不得将女儿的一切都交给儿子的……人? 在这样的人看来,顶立门户的只能有男子,哪怕他品行不端、自私自利、将整个家族都拉进泥潭, 那也是她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宝啊! 被自己的贪心拉入赌局、欠下巨债的平大辅极其会看脸色, 不敢对家主父亲坦白, 只敢和一向宠溺他的母亲无尽索要,老夫人的嫁妆几乎全都填了进去之后他依然不知悔改, 想着继续翻本。 可巧这时候,父亲识时务地去世了,红了眼的赌徒完全没有了人性,只有不住的庆幸:老家伙走了, 家里的一切终于都归自己了,天助我也! 人们从历史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 从来不看历史的教训。 妄想一夜回本的平大辅将父亲的遗产也输干净之后,盯上了妻子和妹妹们的私产。 先大纳言给其他两个女儿也都留下了宅院, 虽然不像是四条院一样地段好, 但也很是拿得出手。 对这个儿子,他也不乏关心地为他选择了贤良的亲家, 并留下了老宅,可以说是对每个孩子都尽心尽责了。 但除了老夫人以外,所有女人都没想到,一朝大纳言身故,这唯一的儿子竟露出了豺狼的面孔,不顾任何良心与血缘、吸食她们的血肉、掠夺她们赖以生存的房屋。 在老妇人的哄骗和平大辅的恐吓下, 两个孝顺母亲的寡居的妹妹的宅子被抢走。 大妹妹尚且能住在儿子家中;丧子的二妹妹却只能蹭姐姐的地方住,看着外甥媳妇的脸色。 前几年就已经丧父丧母的平大辅妻子被完完全全吃绝户, 如今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舅舅的家中寄人篱下,好不凄凉。 问平大辅和老夫人这几个晚年才得到的年幼孩子怎么办? 他们显示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们还能生,男人五十岁照样能有孩子,等以后再找一富贵人家的小姐,照样生儿子。” 呵呵,难说。 总之,将妻子和妹妹搜刮干净之后的平大辅又转移目光,盯上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四条院。 他找了一群庄家的打手和周围的流氓,想要用武力控制这个不会对并非生母的老夫人孝顺的四条夫人。 谁知道出师未遂,七条院那些女人怎么和这边这么亲密? 内里的侍卫这段时间增加了巡逻,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没关系,这些侍卫只会戒备一段时间,可他会和宅院里没见过外面天地的女人一直一直耗下去。 平大辅向墙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满是精致花盆的院墙,冷笑着离开。 . 有句谚语,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淑子深以为然。 眼下她能派人手和弟弟们保护四条院,可日后呢?过了几个月,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会不会那些地痞无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朝廷有保护女子私产的法律,可是这些所谓亲人的助纣为虐下往往得不到实施。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如果官府调查,老夫人用“孝道”胡搅蛮缠下来之后,“自愿”将房契交给母亲的女儿们的权益实在难以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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