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太太不是个好惹的,惹急了她趁老爷不在,把人全发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周嬷嬷那口子林双听说挨了十板子,一路拖到前院,关在马厩里再没见过人,有人说是被单独关起来的。” “单独关?”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难掩心慌,“所以,老爷也想……” 林府的腌臜事说不清楚,最终影响却一目了然。 大家总说府里风言风语,大抵是无稽之谈,荣国府怎么可能害女婿家的孩子?不过是林家的孩子天生体弱,不好养而已,老爷英明,太太自己查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自然不会过多追究。 可实际上呢?谁敢说?她们私底下不避讳人,满嘴口花花,等着荣国府的人来接她们这群功臣走呢。 风雨欲来,大家又自发散开,谨言慎行,莫要被牵扯进去。 再一想下人房整个在洒扫,如此大动干戈,即便是合情合理,也感觉不是多美妙。 贾家的下人是完了吧。 小丫头经赶慢赶来到毓秀阁门口,看门的懒散丫头坐在门边昏昏欲睡,精气神差得很,一晚没睡好似的。 “姐姐,烦请通报一声,太太过会儿要来给姑娘量体裁衣。”小丫头声音故意提升些,免得她醒不过来当耳旁风。 “谁啊,这么大声,我又没聋。”看门丫头无语翻白眼,回过神来又震惊道,“你再说一遍,太太要来这儿?” “姐姐,你那么惊讶干什么?的确是太太要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小丫头说完,坏笑着调侃起来,“姐姐,你还不进去通报吗?太太对干活偷懒的事盯得很紧的。” “你……”看门丫头深吸口气,怒瞪着她走进门去,“狗仗人势,神气什么。” “姐姐,你不一样狗仗人势?就你这样子,林府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小丫头不甘示弱,嘴上不饶人的。 “你给我等着。”看门丫头重重呸了一句,走进内屋,来到周嬷嬷身边,“周嬷嬷,太太派人来说,马上过来给姑娘量体裁衣,态度很嚣张,瞧着像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她敢!姑娘也是她一个乡下人能动的!”周嬷嬷咬牙切齿,怨毒了薛元娘,咬人的狗不叫,薛家那寡妇是个面团性子,怎得换来个罗刹,在林府不管不顾得闹,半点规矩礼仪人情都不不在乎。 姑娘没去找她晦气,他还敢找姑娘晦气,老爷不会放任她的。 “嬷嬷,用不用知会声姑娘?”看门丫头冲屋内扬了扬下巴,姑娘依旧执笔写字,旁边放着三千百和四书,对周遭毫不关心。 从昨日换人伺候开始,姑娘对她们这群新伺候的没给过几个眼神,也不允许近身伺候,两个本来要留用的大丫头被她遣散回家,今儿个随府里变动,已经换上旁的差事。 早晨从见到那碗鸭肉粥开始闹脾气,只吃了几口馒头咸菜,就把她们打发了,午时也将将用过半碗青菜豆腐拌饭,说要茹素,荤菜不允许上桌,看得人心慌。 主子不吃荤食,没有剩下的荤菜,她们上哪儿去吃肉?厨房如今多要几碟子肉都不愿意给。 晚上去叫餐的多点了些,素食和荤菜都有,据说需要按手印,不按的话就照姑娘平时的菜谱来,那不得人都吃绿了? 周嬷嬷顺着看门丫头的眼神,望向黛玉,一口气堵在胸间,难受得紧,怎得就把姑娘教成这副出尘模样,万事不管,什么都不上心。 “算了,莫管她,就说姑娘在练字经不得扰,想见就老实等着吧。” “行,那我去门口拖一拖。” “去吧。” 屋内,五岁多的黛玉坐在书桌前,身着素衣,头上装饰没有丁点,规规矩矩守孝,峨眉轻蹙,神色认真,仿若周遭与她无关。 模样随了父母,倾城脱俗,像江南的女儿,娟秀清丽,只是身形消瘦,双唇泛白,看得出体弱多病。 王嬷嬷坐在旁边磕着瓜子,一张老脸又臭又长,眼神放在黛玉身上,嫌弃得不行。 从被林笙家的上门提点她开始,王嬷嬷一下午都在院子里待着。太太说了,如果一直不上职,就不用上值了,直接归家修养去吧。 来了后,时不时阴阳怪气一句。 说姑娘家守不住家业,连刚来的新太太都不把个丫头片子放眼底,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被人欺上门都不知道动一动。 随后便是自嘲,说什么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迟早会被扫地出门,顶多给套嫁妆罢了,林府偌大个家业都得送给外来人。 总之,冲着黛玉发脾气,一如往常不给她清净。 黛玉是真讨厌她,从小就讨厌,倚老卖老管东管西。 听一耳朵,明白是后娘掌家的缘故,让她们敢怒不敢言,家里人丢了差事,又被大管家抓走不放,心中有气,拾掇她去跟后娘闹。 欺负她年纪小,黛玉又不是傻子,两两对峙之下输了差事,那不是活该吗?像王嬷嬷这等好吃懒做之辈,后娘早该将她撤掉。 周嬷嬷冲王嬷嬷招招手,附在她耳边轻声一句,屋里的丫头陆续被告知情况,嘴上一个个都在骂,行为上不敢再多偷懒,老老实实擦桌子收拾东西。 直到好一会子没有动静,黛玉微微抬头,目露诧异。 看门丫头走回门口,板着脸等新太太来,有心想为难,远远瞧见两十几个人跟着的场面,还有后面坠着的两个粗壮婆子,难听的话不敢说,身子下意识站直。 薛元娘穿着的依旧是她那套土掉渣的袄子,周围的人穿得都比她体面,唯独她腰杆挺直众星捧月,不畏惧不怯弱,气势很足,完全看不出小家子气,行走之间看出她的从容淡然。 没有多好看,但不好惹。 见识过大场面,在容纳上千人的年会舞台上主持汇报演讲过的人,会怕这种小场面?虽是不甘不愿的牛马,被迫经历风雨,学到的东西不会忘。 “姑娘在干什么?”薛元娘直接迈过门槛走进去,“通报过了吗?” “通报过了,姑娘在练字,说是不好打搅。”看门小丫头低着头小声汇报,身子后退一些靠在门边让开路,她就一个人,哪敢去拦太太的路。 “五岁的孩子一直练字?”薛元娘走进内屋,林双家的周嬷嬷就在门口,皮笑肉不笑迎接她,王嬷嬷难得在,两个年纪大的婆子领着四个大小丫头站在门边。 “这么多人在屋里伺候呢?不觉得挤吗?只留下王嬷嬷和两个大丫头,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去干。”薛元娘没刻意关注那些仆人,眼神放到林黛玉身上。 从上到下,太瘦了些,瓜子脸带着病容,三分雪色弱骨亭亭,好看是真的好看,生来自带的气质,让她在人堆里熠熠生辉。 不愧是绛珠仙子,小时候已然与众不同。 皮猴子闹腾讨人嫌,这样漂亮安静的小姑娘谁又不喜欢。不自觉带上温柔笑意,坐在她身旁。 看她笔下已然有些风韵的簪花小楷,惊得挑了挑眉。 五岁多的孩子,一手字比许多大人写得都要好看,读一年书就已经读完四书,换个男儿身,准是个状元郎的料子。 只可惜,无人教导,被一直约束在后宅中,辗转于鸡毛狗碎的日常生活里,看不到外面的海阔天空。 怪谁呢?当然怪贾敏! 孩子是大人的写照,贾敏自己不敢去面对扬州城的风雨,把黛玉也拘在家里,万事不教,一门心思只有生儿子,明知身体不好,生不了也硬要跟林如海生一个亲生儿子。 黛玉仅有的见识来自于读书,这还是因为林如海的藏书对她不设防,等去了荣国府就再没有这种机会。 “黛玉,你年纪还小,仔细伤着眼睛。” 黛玉听见生人的声音,放下笔看到是她,微微哑然。 难怪她们安分下来,原来是继母要来。 薛元娘肉皮白嫩,一身土黄,衣角卷毛,比不得她生母光鲜亮丽,但难得的有自信,听说都生不出孩子,她怎么没半点幽怨之色? 一点不怕丢人?
第26章 敏感的黛玉 “不用站起来,坐着吧。”薛元娘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黛玉站起来,又乖乖坐回去,薛元娘低头看她身上的行头,调侃起来,“瞧我这身,觉得我不像个太太?比不得仆人穿得好?” “穿得怎么样不重要。”黛玉真心如此认为,重要的是内里的人长什么样。 就比如王嬷嬷,穿金戴银行迹猥琐,懒得与她计较,不代表小偷小摸不惹人嫌。 “哟~小小年纪已经会看人了吗?话说得也好听,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夸我。”薛元娘心情挺好冲李嬷嬷招招手,“你身上这衣裳旧了些,守孝也不至于如此糟蹋自己,我看过你这段时间的菜谱,你是准备把自己饿出病来?又没有人盯着你,长长久久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孝顺。” “我也是这么说的,吃又不好好吃,穿也不愿意穿,走出去还以为穷得慌,没吃没喝呢,我们劝过无数回,老爷问起来,又是我们的不是。”王嬷嬷悄然靠近,跟旧时一样,可怜巴巴诉苦。 往常,敏太太总会不赞同地看向黛玉,也会感念她的良苦用心。 “滚出去,用你插嘴,我问你话了吗?”薛元娘突然厉声呵斥,指着她的老脸开骂,“给脸不要脸是吧!当着我的面数落姑娘,轮得到你数落?但凡你悄悄来寻我说这事,我也只当你是好心,姑娘的脸你当众就敢甩,我就让你当众没脸,给我拖出去。” “我……我只是……”王嬷嬷都愣住了,着急忙慌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粗壮婆子不管她是什么人,捂上嘴麻利地拖出去,屋内剩下好些没听话出去的,两婆子瞪圆了的双眸死死瞪着她们,只需要太太一声令下,那小胳膊小腿能顶什么用。 包括周嬷嬷在内,腿肚子一抽一抽的发憷。 太太又温和看着姑娘笑道:“这起子小人很不必给她们脸面,拿了银子好好干活,自然有体面,白拿银子还拿姑娘的脸作筏子,你看我打不死她,再有一会试试看。” 黛玉哑然,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微微一笑,没有反驳,甚至隐隐有些认同这个做法。 周嬷嬷重重叹气,这姑娘是难笼络了,三言两语被人拉拢过去。摇摇头主动离开屋子,屋子里剩下的丫头面面相觑,如丧家之犬闭嘴走出去。 “笑啦?你这屋子乌烟瘴气的,早有人来向我说,今日一下午,还有你菜谱的事,事无巨细都送到我这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薛元娘将两份单子交给她。 一份是她库房的单子,一份是菜谱单子,黛玉拿起来看着,眉目愈发嫌恶,再抬眸看向她:“太太的意思呢?” “我在问你话,你倒先来问我。”薛元娘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冲李氏抬抬下巴,“不急,先量量身,脚也量准来,多做几套,你得去荣国府,几年的衣裳都先备齐,能不麻烦荣国府的,就不要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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