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凑近些去听,两人相谈的内容就没那么美了。 “我就直说了,”薛宝钗低垂下眼,捧出那副端庄又温柔的笑脸,“我们之间的亲事到底是长辈定下的,还未问过江公子的意见。” “不知江公子可有退亲的打算?” 江知渺的面色一下就变了,他抿着唇直直地看向薛宝钗,声音发冷,“没有,薛小姐何故这么问。” “没有就好。” 薛宝钗错开视线,依旧能感受到身前人锐利的目光盯着她,她笑了笑,“我也没有,既然这样,还望江公子注意些,莫要闹出什么事来。” 江知渺:“…………” 薛宝钗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不情愿的意思,只是她这时候还年轻,还没到伸出十指也探不到前路的时候,心气颇高,没有找补的意思,只是福福身行了个礼。 “当然,作为交换,”薛宝钗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也会恪守自身,不会让江公子堪堪。” 说罢,她眼神往旁边一转,莺儿就机灵地带着一群丫鬟上前,隔开两人,簇拥着人走了。 这是什么婚前协议吗? 江知渺第一次知道被气笑了是种什么感觉。 以他对原著里那个薛宝钗的了解,一心想着家里,困在命运旋涡里挣扎看淡的宝姑娘绝不会对贾宝玉说出这番话,只会捧着笑脸,安慰别人,更是安慰自己,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的事情。 但眼下不同,薛家还没有败落,他们又是自幼定亲,以薛宝钗的性格,她对别人有所要求,正是上心的表现。 这么一想,江知渺又有些好笑,一股脑地把所有怒火全冲着薛蟠去了。 薛宝钗能从哪里听来他的风言风语呢,自然只有薛蟠,而薛蟠这个蠢货,传消息之前竟然不知道打听打听! “观砚,”江知渺阴沉沉地笑了笑,“你去找人,好好教教薛公子做人的道理!都这么大人了,不要一天听风就是雨的,惹人笑话!” “是,是。”观砚连声应下,视线瞥到一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一心一意为妹妹站岗的薛蟠,心生怜悯。 从他跟在江知渺身边这六年来看,公子想教训的人,还没有不脱一层皮的。 但是同样,也很少有人能把他家公子气成这样。 这薛大公子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能不能靠谱些,他家公子去秦楼楚馆那是去狎妓吗,那是去被人狎好不好! 等等! 观砚在心底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呸呸呸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公子被人狎!呸呸! 观砚不敢再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忙一溜烟跑了。
第11章 晓风残月 从金陵城到京城,就是顺风顺水,也要走个十来天。而这期间,也不能整日地在河上漂着。 到了济州的时候,一行人下船休整。落脚的院子包在了济州城南,原是官员的宅邸,后来被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院子,分开租贷。 江家人少,租了小的那间,洛老夫人跟着薛夫人一同,租到了另一边。 薛蟠最近不知道是被谁收拾了,乖得不行,还没等薛夫人开口,就主动带着管事们出门采买去了。 薛宝钗在屋里看了一日的书,直到太阳欲落的时候才换了身衣裳,到院子里走走。 她住的小院是西南角,出了门就是一片桃林,济州又称千泉之城,城里四处都是天然的温泉水,在日光下冒着融融的白雾,倒是比起别的地方要格外暖和些。 桃花也开得更早。 薛宝钗来了兴致,沿着小路往林子里走,越往里去,花香伴随着潮湿的水汽越发明显。 “好像说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圈了汤温泉在林子里,应该就是这处了。” 莺儿眼睛亮亮的,她比薛宝钗大了两岁,平日看着稳重,骨子里却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 “小姐,”莺儿期待地看着她,“我们去里面看看吧。” “嗯,”薛宝钗点点头,嘴角扬起,“温泉处暖和,桃花也开得要更好些。” “明日就要走了,我们去折几枝花枝带到船上。”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再深入些的地方,却传来婉转轻柔的曲调声。 谁在唱曲? “小姐!”莺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薛宝钗顿了顿,牵住她的手,“别怕,住进来前都检查过了的,没有别人。” 她没听过这曲子,词却有些熟悉,只是这词不该出现在这里。 薛宝钗一时心惊肉跳,又有些好奇,往前又走了几步,“我过去看看。” “小姐等等我!” 想着不远处就是家里的人,莺儿一咬牙跟了上去,越往里走那唱曲的声音越清晰,比起歌姬的甜软,这声音更带有几分 微哑缠绵,更勾人些,听得人不知不觉地红了耳尖。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薛宝钗复述着那唱词,有种又慌乱又雀跃的感觉,就好像她小时候偷偷从后院溜到前头,去读那本《西厢记》一样的感觉。 等到隐约看见巨石后面一池冒着白雾的泉水时,那歌声已经分外明晰了,影影绰绰间有个高挑的身影立在碧桃树下。 那婉转的歌声就是从那传出,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岁岁长相见。 “是谁?”薛宝钗忍不住开口问,绕过巨石,却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江知渺半靠在碧桃树上,那柔美的、充满情意的、让人一听就想起来江南烟雨、秦淮河畔十丈红尘的吴侬软语,就是从他水红的唇间飞出的。 “江公子?!” 莺儿也傻了,她看看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小姐,又看看淡然含笑的江知渺,默默闭了嘴,退后两步站到巨石边去。 “不知公子在此,叨扰了。” 薛宝钗深深地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端方的壳子,转身欲走,却还是没忍住在转过身时露出惊诧的表情。 江知渺他是不是有病!他对着未婚妻唱什么《春日宴》呢! 还是女孩的声音! 就这还解元,御史怎么没掺死他! “小姐留步,”江知渺忍住笑意,依旧用那柔软的女声开口,“奴家不是什么江公子,奴家是柳楚楚啦。” 薛宝钗:“…………” 她在原地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楚楚还会唱曲啊?” “噗嗤!” 江知渺看她再也端不住那端方小姐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笑出来,挥挥手拍拍自己身边的石椅,上面铺了块帕子挡了灰尘。 “姐姐过来坐呀。”江知渺捏着嗓子喊,桃花眼一眨一眨地,倒真和他取的那个名字一样,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薛宝钗是挪过去的,若不是想着两人的关系,日后还要相处,她恨不得现在就长翅膀跑了,更别说坐江知渺旁边。 “我没有去狎妓,也没有养外室小妾什么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江知渺忽然郑重地开口,眼底轻浮神色不在,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刚到扬州的时候,银子全用来租宅子去了,又带伤,找不到别的活计,这才扮成女子到四春街去卖唱,骗那些世家公子的钱。” 别的不说,这活他干得还挺好。扬州城里有个“八绝色”,他假扮的柳楚楚就是其中之一。 楚楚姑娘说体弱多病不见外客的时候,多少世家公子都默默垂泪暗恨半天。 他在解释,薛宝钗意识到了这点,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塌了下去。 “你那时候……过得怎么样?”犹豫片刻,薛宝钗慢慢开口。 某种意义上,那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不是几月前薛家客院里有些咄咄逼人的针锋相对,而是无法言说的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那斑驳的情谊,它比这满园的桃花开得还更早些,早在多年前那个月夜,就已经蔓生出枝桠。 江知渺垂下眼,他不笑的时候原来是这样,可敬?可爱?可怜?薛宝钗第一次觉得自己书读得少了,才会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不怎么样,”江知渺面上带着几分怅然,“在京城挨打的时候,拖着牛车出京的时候,甚至在金陵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还没彻底意识到,原来真的回不去了。” 那时候他心里是满腔的愤懑不平,像心里燃着一把熊熊的火,嘴里含着一颗滚烫的炭石,全屏一口气,逼着人做出许多根本没法想象的事情来。 “直到我有一夜从春意阁里出来,夜色深了,后头却还是一片喧嚣的热闹,喝下去的酒让身上都暖融融的,一抬头,却看见了残缺的月亮。” 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那一瞬间,无边的孤寂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薛宝钗不自觉地呢喃起这首词,桃花打着圈落在她的裙摆上,这样的良辰美景,她却不自觉地想象出当年立在江知渺眼前的那弯残月。 数百年前的那位诗人,他浪迹在烟花之地时,又在想什么呢? 世人都说江南的风好,是风细柳斜斜,江南的月好,是清夜满西楼,这样好的景色,这样美的情,落在失意的人眼中,只不过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也许对于江知渺来说,没有哪一刻比那个瞬间更能让他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能让他斗鸡走马的京城,再也回不去那个能让他安心欣赏月色与柳色的家了吧。 就像她,不也是在某一刻突然明白,自己再也做不成那个偷看西厢,任父母打了骂了也无法的小女孩了么。 薛宝钗无声地笑笑,看向抬手替她折下最高处那枝桃花的少年,他们是聪明人,聪明得都有些相似了,所以,不需要言语,也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今夜那首《春日宴》,到底是让人岁岁长相见。 “夜深露重,”江知渺把花递给了她,别开了拦路的树枝,“我送小姐回去吧。” …… 舟行数日,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白日到了京城。 薛夫人在京城长大,久归故地,站在船头看着已经变得陌生的景色,一时间湿了眼眶。 渡口上站着一群家仆,为首的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嫁嬷嬷,姓赵,老远远看见薛家的船过来,赶忙招呼好夫人坐的马车,小姐乘的软轿,上前去接。 “姨太太——” 看见薛夫人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赵嬷嬷也忍不住一抹眼泪,她和薛夫人身边的黄嬷嬷一样,是看着两位小姐长大的,随着两位小姐出嫁的。 “赵妈妈,”薛夫人落下泪来,紧紧搀住她的手,“姐姐呢,姐姐可好,您老可好?” “都好着呢,”赵嬷嬷笑开,亲自替她擦去眼泪,“听说姨太太要来,老太太连日地问,夫人也早早交代了二奶奶安排好人马,只恨不得亲自来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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