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算太难看吧? 她心里没底,没来由地非常在意,只恨身边没有铜镜。 听那人方才话中的意思,似乎公子见了她就会睡不着,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嘛? 这两个念头不停地晃悠,在她脑海中凶巴巴地打架,缠得她头疼不已,想破了脑壳也没有答案。 怜玉为难地咬着手指,看见手上蹭掉的胭脂,才后知后觉地攥着小拳头,责怪自己又忘记留心了。 她还是不解其意,索性认命地甩甩脑袋,将这个烦恼抛之脑后,冲着那人单纯真挚地笑着,讪讪道: “嗯嗯,都好,公子要出门,醒了就好。” 说罢,她隐约听见屋内有声音,赶忙哒哒凑上去,试探着推开一条门缝,娇小柔软的身躯滑溜进去,顿时忘记理会其余的事情了。 那人来不及叫住她,突然被晾在一边,轻轻“诶”了一声,不爽地叉起腰,憋闷地撇撇嘴,鄙夷道: “小傻子,连正话反话都分不清,等着公子赶你出来吧!” 他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暗自嘀咕,紧盯着半遮半掩的门缝。 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轻盈欢悦,仿佛向阳花间振翅欲飞的鲽,把所有阴影丢在身后,光一般向前奔去。 * 寝阁内,层层帘幕垂落窗前,明媚晨光投射进来,在地上映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随着微风悠然晃荡,如同碎金撒了一地。 怜玉轻手轻脚地靠近,双手紧张地扣住水盆,站在几步远的桌前一动不动,等着公子吩咐。 这是她与公子间的规矩,多年来一直顺从遵守,从未懈怠。 公子严于律己,无时无刻都是完美无缺的模样,而晨起时最是凌乱本真,自然不允许她看到。 平日里,公子若是醒来,会缓过神后稍作整理,再唤她过来更衣梳洗。 可今日似乎不同,怜玉紧绷绷站了许久,并未听到半点动静。 她慢慢放松下来,百无聊赖地托着下颌,担心地望着轻纱床帘,在原地踌躇不决。 时辰不早了,公子还要按例去统领府,这样下去可不行。 但是,不让她靠近是死规矩,她从不会违背公子。 怜玉不知所措地叹息一声,用有限的小脑筋思忖片刻,权衡下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搁下水盆,双手背在身后,不经意间攥紧衣裙,踮着脚尖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公子,快醒醒!” 良久,帷幔之后毫无反应。 若非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怜玉都快怀疑公子是否在这儿了。 眼看着天光越来越亮,她焦急地四下踱步,提高声音唤了好几次,仍然没有效用。 屋外传来洒扫的声音,马上就要过辰时了,再拖下去定要耽误正事。 怜玉第一次见公子如此贪睡,无奈地摇了摇头,犹豫一下后咬牙闭眼,圆鼓鼓的小脸蛋老妈子般皱起来。 她心中默念“对不住”,硬着头皮一把拉开帷幔,灵巧地扑到床头,拽着公子的衣袖晃荡道: “真的要赶不及了,公子......” 饶是如此,陆言清还是醒不过来,魔怔般身躯僵硬,手指冰凉。 怜玉心头一紧,赶忙伸手对照着摸额头,感受到温热后才怪自己多虑,加重了摇晃的力道,眸光晶莹地趴在床边,明目张胆地端详他。 公子生得清俊,眉眼间尽显儒雅,身段潇洒风流,每次在人群中,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可是现在,公子忽而眉头紧锁,忽而轻微挣扎,泛红的眼角落下两滴泪,恰好落在她的掌心,温热滚烫。 见他终于有所反应,怜玉立即支起身子,眼睛紫葡萄般睁得圆溜溜的,小脑瓜灵光一闪。 她记得,这种状况多半是梦魇,梦到的东西都可吓人了。 听街巷算命的老道说,有人会梦见前世的事情,凄凉悲惨不可言喻,沉沦下去就不好了。 怜玉若有所思地歪头,难道公子前世过得不好吗?为何会如此伤心? 不过她顾不上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唤他起来。 怜玉找准公子的掌心软肉,狠狠心掐了下去,用上吃奶的力气,反复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块狗皮。 果不其然,榻上之人的手指动弹几下,眉心渐渐舒展开,脸庞泛上几分血色,艰难地掀起眼帘。 陆言清脑海中一片混沌,无数的声音与画面交织在一起,蚕丝般把他团团困住,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帘幕蓦然拉开,刺目天光迷了眼,他许久才看清周身的一切。 不是血流成河的战场,没有刺穿心脏的利刃,手臂竟然没有残废,尚能自由活动。 光晕懒散地落在绿叶上,窗外鸟雀嘤啾,洒扫的下人皆是越州口音。 每一处都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般不真切,把他拉回了多年前,还在越州祖宅的日子。 这些......是梦吗? 他分明去了京城,妄图登上那把龙椅,结果一败涂地,不得不苟且偷生、亡命天涯。 那段日子里,所有人弃他而去,只有怜玉赶都赶不走,真心实意待他。 为了逃出去,他自毁容貌,与怜玉在山间度日,用辛苦攒下来的银两送她簪子。 后来回了越州,万念俱灰,背水一战。 他们在山野沼泽行军,在寒冷的深夜相拥取暖,在小木屋中成亲。 哪怕只有三分胜算,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试试,只为了给这些年一个交代。 怜玉什么都不知道,她相信他会永远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他太想要赢了,甚至想将怜玉同自己绑在一起,黄泉路上依然是夫妻。 然而,就在这时,怜玉笑着告诉他,她有了身孕。 温暖柔软在心底翻涌,那时候他才幡然醒悟,此生除了权势与荣华,还有更值得珍视的东西。 但是太晚了。 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主动撞上陆景幽的剑,卑微求他放过怜玉。 印象之中,从那一刻起,他就咽了气,意识似有似无地在天地间飘散。 起初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满怀欣慰,以为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他知道,陆景幽是守信之人。 以命相抵,能让怜玉活下来,算是对她万分之一的弥补。 可是,杂乱的情境与吵闹的声音袭来,他能看见一切了。 他亲眼看着兵荒马乱,怜玉忽闻噩耗,跌下高高的台阶,身下鲜血流淌,血渍风干后擦拭不去; 他亲眼看着孩子失去,怜玉心如死灰,苍白瘦弱的面容强颜欢笑,解脱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他亲眼看着骨灰合葬,埋在高高的山头,向阳花的种子播撒出去,岁岁年年开得热烈。 这其中的千万次,他用尽力气想拥住她,想救下她,想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苍白无力的安慰。 只可惜,他每次都拼尽全力,最终只能化作一缕清风,似有似无的从她脸庞拂过。 时而怜玉一激灵,好似有所感知,愣怔地抚上脸颊,不舍得挥手驱散。 或许她知道,这是他在吻她吧。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这种痛苦如同利刃切割心脏,把所有希望与挣扎磨成灰烬,比共同走一遭要难忍千百倍。 远在天涯,近在咫尺; 天人永隔,大抵如此。 想必,上苍也觉得他罪孽深重,在替怜玉惩罚他吧。 待到怜玉与世长辞,向阳花漫山遍野,他的意识无所牵挂地消散了。 他如同坠入永无止境的山洞,寒意浸透骨髓,湿气侵蚀血肉,眼前永远是黑暗。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反复折磨早已碎裂的心绪,逼着他永生永世记住。 直到方才那一刻,忽然有人唤他“公子”。 声音急切关心,清脆动听,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他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冲破樊笼,温柔坚定地回应她。 奈何意识醒着,身躯却迟缓混沌,仿佛遗弃一世的门锁,早已锈迹斑斑。 正想着应该怎么做,掌心传来剧痛,意识终于脚踏实地装入躯体。 阳光映入眼帘,久违地照在身上,恍如隔世。 空气带着暖意与清香,被褥与疼痛都真真切切,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触碰。 陆言清浑身微颤,不可置信地转动眼珠,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 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还有机会挽回! 若是这算来生,是他经受百般折磨后所得,那再多的苦痛都不算什么了。 陆言清心口猛烈地起伏,缓缓阖上双眸,唇角勾起心满意足的笑意。 不过,还未等他的笑容抵达眼底,眼皮忽然一痛,似是有人故意拉扯。 怜玉壮着胆子,双手张开食指和拇指,分别撑住陆言清的眼皮,愁苦道: “公子可别睡了,否则奴婢真没法子了。” 说罢,她嘟着嘴哼了一声,暗道公子今天好生奇怪。 睡不醒就不说了,兴许是做噩梦。 怎么醒了以后,先是懵懂茫然,再是悲伤绝望,最后变得开心庆幸。 这脸色,简直比变戏法还精彩。 如果每次起床都这么折腾一次,那还得了? 所以,眼瞧着公子又要闭眼,她说什么也得拦着。 陆言清向来不习惯触碰,特别是前世此时的他,下意识抬手想把怜玉扒拉开。 但是伸到半空,悠然转醒的思绪终究占据主导,眼前浮现前世的一幕幕。 他素白修长的手凌空一滞,掌心缓缓落在怜玉的手背上,恰好将她的小手包裹其中。 这双手并不柔软细嫩,反而因为长久做零碎活计,显得有些粗糙笨拙。 可是手掌温热有力,透着朝气蓬勃的桃粉,每个指头都干干净净,指甲修得圆头圆脑,一轮月牙笑脸似的讨喜。 陆言清心疼地攥住,忆起前世她也是这样一双手,陪着他走过艰难险阻。 那时他就想,别的姑娘都是十指纤纤,怜玉可曾悄悄羡慕过? 都是他不好,从前把她当寻常奴婢,甚少关心,后来跟了他也没好日子过。 若是有朝一日,他定要好好养护,别的姑娘有的,玉儿一个也不会落下。 约莫是他的力道太大,抑或是动作太过突然,怜玉怔了一下,咬着唇瓣挣脱开来,十指握成小拳头,藏于衣袖背在身后。 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脸颊微微泛红,如同刚刚成熟的蜜桃,戳一下都是生涩的汁水,正色道: “哎呀,公子快起来,当真来不及了!” 陆言清含糊地应声,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思绪飞速转着,极力回忆前世的事情。 若是没记错,现在他初露锋芒,把越州陆氏的所有子弟压得死死的,深得大统领刘洪生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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