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轻咳一声,不悦地蹙起眉心,心绪愈发烦闷,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 且不说她一个天家闺阁女儿,父皇母后不在场的时候,不能单独听这些事关婚嫁的言语。 纵使是无妨,在座的无人是真情实意,只不过贪图她的身份地位罢了。 于他们而言,她自身如何根本不重要。 因为她只是尊贵精致的物件,得到她就能拥有荣华与权势,所以连婚姻大事,都满是精明算计。 其实她早就明白其中道理,有得必有失,既然享有嫡公主之尊,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然而她还是不甘心,不想刚及笄,就面对这种磋磨一生的事情。 说不准,这世上会有人真心爱她,情愿默默护着她,与她相守一世呢? 兴许是年少天真,陆嘉念对此事颇为执着,总觉得会遇到这个人。 尽管未曾相识,她不知是谁,甚至日后各安天命,阴差阳错。 但生生世世,总会相逢,带着期待活下去,总比现在认命强多了。 见她神色不佳,崔嬷嬷稍作思量就猜到缘由,沉下脸行至那群妇人面前,没好气地把她们送了出去。 如此一来,其余人察言观色,估摸出了公主的意思,全都讪讪赔笑,不再提起此事。 殿内恢复一团和气,众人照常推杯换盏,好似方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陆嘉念却没心情搭理,敷衍地应酬着来往宾客,目光不由地落在晦暗幽深的殿门之外。 夜幕深沉,天际辽阔,烛火的光晕层层扩散,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殿宇轮廓。 依稀可以辨认清楚,由近及远是庄严肃穆的紫宸殿、父皇的养心殿、她的漱玉宫...... 还有皇宫角落里,照不见的冷宫与金銮殿。 陆嘉念眺望良久,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托着桃腮任由思绪飘飞。 她未经人事,单纯地想着,今生会互相牵挂的有缘人,是否在宫宴的宾客之中? 他可曾注意到自己?现在会身处皇宫吗? 无数纯澈天真的念头冒出来,绕着她简单的小脑瓜转悠,不一会儿就让人找不着北。 陆嘉念咬着殷红唇瓣,头疼地扶着额角,随手拿起一块酥糖送入口中。 香甜滋味在舌尖弥散,轻轻一抿就融成糖水,滑入喉中。 她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眸,舔舐干净嘴角糖渣,甩甩头将这些抛之脑后。 不管了,也没法管得着,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回生辰礼,她耐不住嘴馋,特意求了母后,把酥糖当做宫宴点心。 今夜的宾客应当都尝到了,连所有宫人都赏了一份酥糖呢。 听母后说,男婚女嫁,门当户对,嫡亲公主亦是如此。 门第能配得上她的少年郎,今夜大多都出席了。 所以,将来与她相守一生之人,应该同她一样,此时都在回味酥糖的甜蜜吧。 * 冷宫中一片黑暗,惨淡凄清的月光洒落断壁残垣,周遭寂寂无声,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见。 陆景幽伫立在残破台阶上,染血衣衫单薄破旧,脸色苍白如覆上寒霜。 唯独眸光明亮幽深,如同零散缀着星辰,隐约可见点点期待。 他遥望着远方的喧嚣热闹,唇齿间满是苦涩,忽而目光一凛,狠狠加重掌心的力道,把糖纸攥在心口。 那张糖纸皱皱巴巴,沾满泥污,被雪水打湿大半,硬生生用仅有的体温捂热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亦是及笄。 本以为与从前无甚不同,更不会与他有关系。 他会在心底一笔一划记下,朝着漱玉宫的方向,喃喃道一声“恭喜”。 至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去看一眼。 谁知,这次她不知有何想法,竟是阖宫上下打赏酥糖。 她还记得他吗?是否忘记给他一份了? 陆景幽温存地回忆着,眼前浮现多年前活泼欢快的小姑娘,唇角勾起笑意。 那一年,她主动把酥糖塞给他,还是第一个同他亲近之人。 她踮起脚尖摸着他的头,说他很乖,很听话。 她许诺说,会接他离开,让他等着她。 不过,他终究没能等到...... 这些年来,他再也没吃到过酥糖,却清晰地记得清甜滋味,沾着她指尖花朵般的清香。 他不喜甜食,天生味觉淡漠,除了充饥果腹之外,对吃食无甚兴致。 可分发酥糖的太监一到,他无比迫切地想尝到酥糖,更何况是她亲自赏赐的酥糖。 只可惜,他刚刚珍惜地吃了一口,就被那些该死之人横刀夺去。 他习惯了隐藏锋芒,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打得浑身是伤,还当着他的面,将酥糖狼吞虎咽,连糖纸都是抢回来的。 那些人怎配吃皇姐的酥糖呢? 他们恶劣、肮脏、脆弱,如同生长在阴沟里的蝼蚁,掐灭深渊中最后一丝光亮。 这是他第一回 在皇宫动手。 眼睁睁看着水面下的呼吸愈发微弱,拳脚下的身躯绵软虚脱,掌心的咽喉纤细易折。 滚烫的鲜血溅在面容上,指缝殷红一片,很快就在冰天雪地中凝固。 奇怪的是,他并未觉得痛快高兴,反而空落落的,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失去的东西,终究回不来了。 仿佛这一切,本就不该属于他一样,偶然尝到甘甜,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陆景幽心口一紧,伤口猝然撕裂般疼痛,咳嗽压抑在喉咙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疾风擦拭着染血的手指,恭敬道: “主上,都处理干净了,不会查出来的。” 陆景幽淡淡“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道: “她在哪儿?回漱玉宫了吗?” 疾风愣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直直地跪在地上,艰难道: “主上,恕我多言,您不该去见她......” 干涩发苦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陆景幽阖上双眸,拧着眉心,喃喃道: “这些年,我何曾见过她?” 皇姐应当早就不记得他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骄傲尊贵的嫡亲公主,与他这个生而罪孽的遗腹子,不会有任何关系。 “还是从前那样,远远看一眼便好。” 陆景幽轻叹一声,迈过不肯起身的疾风,命令道: “放心,不会见面的,你退下吧。” * 时近子时,宫宴散尽,陆嘉念才浑身疲惫地回去,闷得头脑发晕。 漱玉宫的寝殿温馨暖和,柳叶服侍妥帖,沐浴更衣之后,饮一杯清茶爽口,困意消散不少,索性躺在美人榻上歇息。 “酥糖分发得如何?有没有哪处缺漏了?”陆嘉念揉着太阳穴问道。 “管事太监说都到位了,冷宫这种偏僻人杂的地方,难免少了一两份,最后都匀过来了。” “那就好,你多去打探一下,若是因此打闹生事就不好了。” 陆嘉念总有不好的预感,但事情都过去了,也不能再追究什么,只能惴惴不安地叮嘱几句。 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门外,陆景幽藏在墙角的树丛中,尽数听到了。 一缕烛光透过窗纸,映照在他神色复杂的面容上,衬得眼底的光芒愈发黯淡。 起初他想过,皇姐是否觉得他身份低微,故意少了冷宫一份酥糖。 现在看来,应当不是。 但他宁愿是。 最起码,皇姐会心里记得,这世上还有他的存在。 陆景幽自嘲地摇了摇头,鸦羽般的眼睫垂落下去,遮挡住失落的眸光,继续观察着动静。 “殿下,其实筵席上说的驸马之事,您也别太生气。” 柳叶陪在陆嘉念身边,一边安抚顺气,一边解释道: “皇后娘娘暗中物色,有意为殿下尽早选个好夫君,所以他们难免着急举荐。” 陆嘉念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欲言又止地放了下去。 正如今日所见,她并不想如物件般嫁给那些子弟,但她又能如何? 母后最疼她,既然这是母后的心愿,亦是早晚要面对的事情,她愿意依着母后。 “行吧,下回我再认真看看。”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松口,沉闷地撇撇嘴。 门外,陆景幽身形僵硬,不可置信地屏息凝神,确认没有听错。 皇姐......要嫁人了吗? 他沉重地喘息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荡,心口泛上一股血腥气,嗓子又疼又痒,忍不住咳嗽出声。 陆嘉念耳根一动,警惕地直起身子,与柳叶对视一眼后,扬声道: “是谁在外面?” “殿下,这个时辰了,肯定是守夜的小太监。” 柳叶不在意地轻笑,扶着陆嘉念躺下,道: “夜深露重,外面那么冷,咳几声倒也寻常,别是生病了危及殿下就好。” 陆嘉念微微颔首,谛听窗外风雪的呼啸之声,担心地瞥了一眼屋外,关切道: “也是个可怜人,上回的枇杷露没喝完,你拿去给他吧。”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贝们!今天有点卡文,所以来晚了!(双手合十)求原谅~ 前世番外的内容,是从大结局(上)那一章开始写的,如果有连接不上的宝贝,可以去57章看看哦~ 其实我还挺喜欢前世的,写前文的时候就很有感觉! 前世今生轮回宿命,陆狗和女鹅前世的故事,比正文提到的要丰富很多,后面会更新哒~爱你们! 感谢在2023-06-16 23:56:48~2023-06-18 01:0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居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巧合 ◎“这是哪儿来的?”◎ 夜雾遮住月光, 零散几缕清辉倾泻而下,与寝殿窗棂透出的烛火交融,映得低矮灌丛投下团团黑影, 随着子夜寒风微微晃动。 倏忽间,树丛中闪过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迅疾利落地躬身藏在砖墙之后。 陆景幽身形紧绷,谨慎小心地拢着衣角, 掌心紧紧压着心口, 痛苦地悄然吸气, 强行将满是血腥的干咳抑制在喉咙里。 今夜在冷宫的时候,被那几个该死的东西踹了几脚,恰好都正中心口。 他出来得急, 只是草草包扎,并没有时间歇息恢复。 因为生怕晚了一步,皇姐就熄灯睡下,不能看见她鲜活灵动的身影, 只能像从前那样, 一墙之隔感受呼吸。 陆景幽自以为藏得极好,方才明明一切如常, 不会出半点差错。 可不知为何, 一听到她们谈起驸马, 气息就无法控制地凌乱不已, 思绪如同石子丢入池塘,一圈圈泛起涟漪。 仿佛巨石压在心口, 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 伤口窒息般灼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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