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声咳嗽, 实属意料之外的无心之失, 不过屋内的人应当听到了。 否则,怎会说话声突然停止,双双转头看向树丛呢? 情急之下,陆景幽别无选择,赶忙找好隐蔽的位置,错过了她说的几句话。 待到稳住身形,侧耳听去,只听得清“枇杷露”三个字了。 他不明所以地拧眉,从墙后探出半个脑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温暖寝殿,攥着冻僵的手指继续倾听。 屋内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柳叶一边弯腰搜寻,一边咕哝道: “殿下也太好心了,那枇杷露是太医院特制的,守夜的小太监就咳了几声,哪里用得上这些?” 陆嘉念托着下颌,用温热茶盏捂手,歪着脑袋柔柔一笑,平和从容道: “近日宫中事多,听说太医院根本忙不过来,万一拖成了大病就不好了。” 她闲适慵懒地起身,接过枇杷露掂量一下,定睛看过标注的日期才递给柳叶,轻轻推了她一把道: “再说了,我那点小风寒早好了,这东西放着也可惜。 守夜的小太监也是人,能帮一把的话,何必为难呢?” 柳叶浅浅应声,随手披上披风,把玩着药瓶行至门口,搓着手推开门,转悠脑袋四下查探。 寝殿门口设有连廊,按照惯例,守夜太监都睡在廊下。 但是,此时门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奇怪地“咦”了一声,裹紧围脖踏出门槛,在周围走了几步,还是一无所获,疑惑地把目光落在覆着残雪的灌木丛上,犹豫地走了几步。 陆景幽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缩着身子,玄色衣衫与黑沉沉的砖墙融为一体,尽量将身形压到树丛中。 他就藏在转角之处,与寝殿三五步远,站在门口刚好看不到。 然而只要心思一动,刻意侧眸看上一眼,他也难保不会暴露。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半只脚踩进了灌木丛,落叶枯枝“咯吱”作响,清脆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陆景幽紧张地攥着掌心,咬着牙根控制住所有气息,仰起头缓缓阖上双眸。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千丝万缕地缠绕着猛烈跳动的心脏。 只要再上前一步,他就逃不掉了,会直截了当地与她相见。 可是,皇姐早已不记得他了。 现在的他,于她而言是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子,是私自离开冷宫,不怀好意窥视的人。 她还会善良慷慨地施以援手,心甘情愿把枇杷露给他吗? 还是说,她会惊慌失措,唤来侍卫将他赶走,再狠狠惩罚一顿? 除此之外,陆景幽实在想不到温馨的情境,苦涩无奈地勾起唇角。 如今的他们,再也不是天真活泼的公主,和幽禁殿宇的小男孩了。 分明这么多年,每日都想与她重逢,无数次仅有一步之遥。 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们之间隔着无际鸿沟。 若是见了面,他连最后一点虚妄念想,都会被现实打碎。 若是日后大仇得报,她记得他的面容,忆起往昔的一幕幕,会后悔没有杀了他吧? 思及此,陆景幽一颗心如同沉入海底,钝痛得几乎麻木,眼尾在寒风中湿润泛红。 如果相见即是最后一面,倒还不如不见。 可惜,现在由不得他。 他绝望地靠着砖墙,寒意穿透单薄衣衫,顺着脊梁蜿蜒而上,直刺骨髓。 就在这时,柳叶冷不丁一个踉跄,“哎呦”一声停下脚步,愁眉苦脸地倒吸凉气。 没想到脚下石子打滑,险些摔倒,堪堪扶了灌木一把才幸免于难。 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指被粗糙枯枝划破了,一道小口子红彤彤的,快要渗出血珠了。 柳叶止步不前,拍干净尘土退回廊下,用帕子包着手指,烦闷地扬声道: “此处何人?殿下垂怜,还不快出来领赏!” 良久,院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柳叶困惑地鼓腮,心间有了些许动摇,但仔细一想,那声咳嗽确实听得清清楚楚,屋外肯定有人。 她双手叉腰,板着脸站在门口,一本正经道: “大胆!是你先惊了殿下,休要躲藏,速速出来! 再不现身的话,我就喊人来搜了!” 墙后的陆景幽刚松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舒完,登时又警惕起来,眸光无措地瞥了一眼灌木丛。 他迟疑地迈步,但双腿不听使唤,进退两难。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嘉念走了出来,半倚着门框打量着,扫视一眼后并无责怪之意,拍了拍柳叶道: “别吓唬他了,兴许是新来的宫人,不敢出来而已。” “那......这可如何是好?” 柳叶为难地摊手,晃了晃拿在手里的枇杷露。 闻言,陆嘉念抿着唇瓣,眨巴着杏眸思忖片刻,指着烛光映照的连廊,温声道: “且放在这儿吧,他若是需要,会自己拿走的。” 柳叶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照她说的做,小声道: “殿下一片好心,全怪这家伙不识好歹!应该好好教导规矩才是!” “罢了,大冷天的,回屋吧。” 陆嘉念浑不在意地垂眸笑了,褪下厚重披风,关上了寝殿的门。 * 过了一会儿,屋内二人坐定,陆景幽才小心翼翼地前行几步,抱着双膝隐于灌木丛中。 他望着触手可及的枇杷露,恍然间觉得不太真实。 这是皇姐给他的,但也算不上是给他的。 她还是与从前一样,对谁都宽仁平和,温柔悲悯,哪怕是对一个下人。 万一皇姐知道此人是他,就不知会做些什么了。 陆景幽失落地敛起眼睫,咬着薄唇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先把眼前的东西拿到再说。 时隔多年,能阴差阳错得到她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安慰罢。 还差一点就能拿到枇杷露时,寝殿内忽而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柳叶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气呼呼道: “殿下不该纵着他们,不如奴婢趴在窗户上,偷偷瞧一眼是谁拿走了?” 陆景幽动作一顿,僵在原地不敢动弹,默默埋下头。 “你呀,怎么还在想这事儿?犯不着的,快坐下。” 陆嘉念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拉着她安定坐在椅子上,问道: “今日及笄,大皇兄没能赶回来,可有让你带话?” “哎呀,瞧奴婢这记性,该死该死!” 柳叶懊恼地打了自己几下,认真地回忆一番,一字一顿道: “大皇子让奴婢告诉殿下,他身在西道,心有愧疚,问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下回带来给您。” 听了这话,陆嘉念忍俊不禁地垂首,把玩着手帕思忖起来。 皇兄亲自去西道巡查,但还像儿时那般念着她,总要带些玩意儿才安心。 可她似乎不缺什么,今日宾客送的够多了,平日里的稀奇珍宝也看遍了。 “若说想要的......宫中许久未见大片红梅,倒是有些想看了。” 陆嘉念杏眸弯弯,任由思绪飞扬,随口一提道。 “是啊,奴婢记得,原先冷宫前面的梅林开的最好。 可惜好几年没开花了,那儿又不吉利,殿下还是别去了。” 柳叶感叹地附和着,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激灵,继而又泄了气,闷闷道: “西道气候寒凉,应当是有红梅的,不过就算折回来也枯萎了。” “那是自然,我不会为难皇兄。” 陆嘉念打了个哈欠,放松地躺在床榻上,困倦道: “我胡乱说的,你告诉皇兄,让他莫要牵挂。” “好嘞,若是明年冷宫那儿的梅花开了,奴婢再陪着殿下去吧。” 柳叶放下帷幔,吹熄烛火,熟练地伺候她睡下。 * 夜半三更,寝殿寂静无声,一切都陷入深沉梦境。 陆景幽轻手轻脚地起身,拂去肩头落雪与枯枝,环顾四周后,一闪身行至连廊下,把枇杷露揣在怀里。 他从僻静小路走回冷宫,一路上都回想着刚才那句话。 原来皇姐想看红梅。 是不是冷宫前的梅林开了,皇姐就会来了? 他眼前一亮,心底忽而泛上期待与希望,脚步都轻快不少。 疾风还在冷宫等着他,担心地围了上去,打量道: “主上,您伤口没事吧?还咳嗽吗?” 说着,他从衣带里拿出几个小药瓶,道: “这是燕北的金创药和止咳露,您快吃下去!” 陆景幽把这些推到一旁,兀自打开枇杷露,珍惜地抿了一口。 “这是哪儿来的?” 疾风好奇地看着,不敢相信皇宫里有人会帮他的主上,脱口而出道: “该不会是毒药吧?” 陆景幽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冰刃般锐利,惊得疾风讪讪打住,话锋一转道: “主上,您还需要什么吗?” 陆景幽愣了愣,敛起眉眼,喃喃道: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梅树开花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因为期末考试安排的调整,近期考试太多QAQ,为了兼顾码字和复习,决定19号开始隔日更! 但是!隔日更会一次更新六千字以上,相当于日更三千的字数哦~ 我是那种只能全神贯注做好一件事的人,所以打算一天全部复习,一天全部码字,如此交替,状态和心态也会更加稳定良好一些! 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理解,本文一周左右会全文完结的,冲鸭!
第78章 红梅 ◎“她为何不来呢?”◎ 听了这话, 疾风显然不解其意,困惑地压低身子,小声问道: “主上, 为什么非要梅树开花?开了又能如何呢?”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陆景幽, 静静看着他容色愈发幽深,黑沉沉的眼底隐约闪着光亮, 无端带着几分期望与柔和。 仿佛绝望无涯的深渊之中, 忽而掠过一缕春日暖风, 悬崖峭壁上探入天光,青绿生机悄然生长。 疾风欲言又止,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 高大健壮的身躯缩了缩,埋着头跟在陆景幽身后,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 今夜在冷宫受了伤,没来得及包扎歇息, 他就去了漱玉宫。 这些伤口还未凝固, 想必是隐蔽在灌木丛中之时,被尖锐的枯枝落叶划出来的。 原本白净修长的一双手, 现在布满一道道血口子。 衬得肌肤更为冷白, 好似凝结了寒霜, 手背清瘦单薄, 指骨清晰分明,带着倔强的力道攥着掌心。 疾风万分担忧和心疼, 但偏偏没有办法, 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他这个主上, 瞧着对旁人心狠无比, 实则对自己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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