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血泊之中,那张艳丽皮囊显出许多脆弱来。 沈盈息见状,收起了剑意。 她缓步向前,行至上官慜之身侧,垂眸俯瞰着他道:“合欢宗的修士,不是一向最善解人意?” 她问道,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对他表现的不满。 上官慜之仰眸,半脸的血遮不住那双长眸的潋滟,他望着她,竟然大笑起来。 他眼角的泪随着他大笑的动作,而不断地流出来,泪水浸湿了他的鬓发。 他在大笑间,血手猛地拽住她裙摆,仰头厉鬼似地凄痖道:“息息,我是谁?我是谁啊?是上官慜之啊,我是慜之!” 沈盈息心念微动,剑意化形切断了他所拽着的那寸衣角。 他手中一空,撑臂抬眸,她神情漠然,冷得他心口胀痛,眼角骤然落下两行血泪,“沈息,息息,别这么看我,不要……沈息……” “道友认错人了,”沈盈息垂眸,神情淡漠,“站在你面前的是剑修沈盈息。” …… 上官慜之攥紧手,指骨泛白,黑发粘在苍白的脸上,流露出许多凄艳之色。 她否定他? 沈息? 沈盈息? 息息。 ——他就是死,也不会认错人。 眼前是一阵一阵颠倒的阴翳,浑身冷得打颤。 上官慜之眼前黑暗,她把他眼前的光源捏碎了一样,让他就这么又置身于黑暗里。 可是太黑了。 好冷。 他在这种又冷又黑的囚牢里待了太多年了。 他终于见了出口时,她要来否定他。 上官慜之从心底浮出一股浑身下沉的恐慌,许多阴暗与粘稠的情绪涌上来,潮水似地淹住了他的唇鼻,迫得他窒息,身上发着阴森的寒冷。 “哈……” 沈盈息忽听上官慜之笑了声。 怪异低暗的一声笑,像从地底里钻出来的声音。 “沈盈息……” 他低哑地念着她的名字,一字一顿,一顿一字,如此反复。 像一只狂饿千年的巨蟒终于咬住了一口生肉,细细咀嚼细细咀嚼,直到将其骨渣都吞入腹中,犹觉不能饱腹,于是吞下自己的蛇尾,自我毁灭似地蚕食着自身。 上官慜之现在便陷入这种自我吞噬的黑暗里。 他任身上的血源源地往外淌,满目灰念,染血的薄唇一张一合,狂乱地念着两个字:“息息……息息……” 沈盈息蹙紧眉,她正欲起手掐诀,洞府外又生动荡。 她抬眸望去,一个白衣青年却又出现。 “……” 沈盈息一时不解。 又一个生面孔的修士。 如今修真界同仁都惯如此作风? 那人先看见她,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几秒,温和含笑的脸慢慢冰冷下来。 “你是何人?” 沈盈息:“道友不请自来,倒问责起主人来了?” 那白衣修士神情难辨,“息……沈盈息?” 沈盈息眼露莫名,“剑宗还有第二位蓝玉/洞府的主人吗?” 她话音将落,便见白衣修士神情隐忍,忍得极用力,额侧细细的青筋甚至都浮现了出来。 那修士闭了闭眸,再睁眼,却已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了。 “在下药宗纪和致,请见仙君。” 他掐了子午诀行礼,一举一动皆雅致俊逸。 沈盈息回了半礼,“阁下改日再来吧,今日实是不宜。” 纪和致颔首,却走上前来,视线落在她脸上,深沉而安静,“在下可为仙君除此不宜。” 说罢,他走向她身后的上官慜之。 那上官慜之与纪和致应是真正的仇人,昏惘里看见白衣修士,还露出一个尖锐冷嘲的笑:“你这贱人……” 沈盈息不给上官慜之继续咒骂的机会,一举给他施了禁言咒,后者双眸兀地瞪大,崩溃似的,眼中泄出不尽的哀怜,干涸的血色泪痕靡艳又悲然。 像是在问她,为什么……? 沈盈息视之不见,对回身向她微笑的纪和致道:“那便有劳这位药宗同仁,将此人医治一二再带出……” 纪和致望着她,轻声:“医治他?” 沈盈息颔首,“我只能保其命,但诸多伤口,有劳道友。” 纪和致轻叹一声,“又是医治。” 他转过身,背对沈盈息。 沈盈息见其抬臂,只见空中银点无数,细看来才是数根银针,他再落臂,悬空的银针破空而下,眨眼间已全没进了上官慜之的身中。 上官慜之本与纪和致修为不相上下,但如今伤重难支,且处于心神狂乱之际,难以回击。 那些银针穿进其身,他只闷哼一声,昏死之前,还对沈盈息投向了一抹破碎的笑。 “息息……” 沈盈息见状,兀然释放出半神威压,脸色冰冷无比,“你在做什么?” 纪和致缓缓转身,望着她的眸子,唇畔微弯,唇角溢出一缕受她威压逼出的鲜血,神情却依旧温和。 他微笑道,“既然晚来一步,那便只好清理前人污迹,以成相宜。” 眼珠又暗又湿,紧紧盯着她,缓声道:“便做此事,便是如此。” 沈盈息眉心一跳,望着平静微笑的俊逸药修,忽察觉出此人阴暗的疯狂。 与地上躺着的那位激烈的疯狂不同。 此人是压抑成狂,表面愈温雅平静,内里愈是湿泥深陷,隐隐窥见其扭曲的情绪。 沈盈息掐诀,一则束住纪和致,一则将重伤昏迷的上官慜之守住命脉,确保其性命无忧。 纪和致并未反抗,被她粗简束住行动,不过微松双肩,俊容含笑。 沈盈息灵力甫一触及他身上,方觉此人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细细一看,这些伤中带着熟悉的阵息。 ——是师尊的杀阵。 纪和致穿过重重杀阵而来,直向她洞府,必有所求。 若是一般相见,沈盈息对同道素来宽和,有求便应了,总之现在任何事于她不过反掌之事。 但今日先有上官慜之痴狂在前,后有这纪和致扭曲在后,她对此二人观感并不算好。 沈盈息出于一种至强的心境,这丝不喜很快从心底掠过无痕,面目只剩了漠然无波。 “纪道友改日再来。” 她口吻毫无柔和之意,冷冰冰的驱逐之语。 纪和致看向她的漠然面孔,指尖蜷起,早深深陷入了掌心,两只手掌滴滴地往下落血。 他面上却很静和地道:“改日是哪日?” 又要他无期限地等么?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等待的那一个。 他又等了,然后便又被抛弃吗? 他为什么要做被她最先厌弃的。 “改日、是哪日?” 白衣修士分毫不让,即便内伤已能要了他的命,他还慢条斯理地,跟面前的仙君要着答案。 那双深黑的眸珠一动不动地凝着她,要不到誓不罢休似的。 沈盈息冷然瞥他一眼。 纪和致兀地攥紧手,脸上的温和颊面溃然裂开一条缝隙。 “息息……哪日,告诉我,是哪日?” 原也是个旧相识。 沈盈息冷冷道:“纪道友,我早已将你忘却,你此行若为叙旧,怕是要期望落空。” 纪和致喉咙里冲出一股腥重的鲜血,他启唇,唇齿都是一片猩红的,但眸中所露出的眼神却哀柔而干净,“我此行不为叙旧。” “仙君,我是为复活亡妻而来。” 沈盈息神色一怔,或许因无情至惘的缘故,她对世间浓情有天性的不解。 “守端仙尊的杀阵狠厉无比,你拼尽性命而来,原是为你的妻子?” 白衣修士望着她,那眼神阴沉深邃到看不懂。 沈盈息正有悲悯关之惑,如今合欢宗的那位已倒下,不若问问眼前这位亦有经验的。 “道友对妻子用情至深,想必对爱欲有所心得,爱欲之争,可另有感受?” “……爱欲之争,”纪和致一嘴的血,笑时尤为怪艳,他自不顾,深眸盯着她,喑哑而笑:“无爱何生欲,爱浓欲炙,爱欲不息,何以有争……” 沈盈息领了教,便对弯眸道:“多谢。” “懂么,便谢?” 纪和致异常地嗤笑道。 沈盈息一顿。 她并不在意他忽而生出的尖锐,转而平静道,“你妻子若是凡人,自可去凡间等其转世。但若是修士,倒可试招魂。至于复活……我解答不能。” 说罢,沈盈息不欲多留,又觉迟则生变,当即利落掐诀,将纪和致先送出了剑宗。 药修被迫离去前,眼神极其深重,漆黑的两只眸珠泛着幽冷的红,勾勾地盯着她。 沈盈息视若无睹。 他那种阴暗复杂的情绪被她自然理解为了恨意。 不过她素来没有几个好友,仇人便仇人了,也算多层关系。 而不待她将上官慜之送出去,洞府阵法外传进一道温柔男声。 “仙君,守琅请见。” 沈盈息放下掐诀的手,打开洞府阵法。 “守琅。” 门口站着位紫衣修士,正是合欢宗宗主,她曾经的徒弟,曾经的无情道天骄守琅。
第84章 守琅一进来,便对沈盈息施了个恭谨至极的大礼。 沈盈息:“这是做什么?你我如今平辈,哪里需你行此大礼。” 守琅躬身微停,礼数做全,方直起腰身,柔声道:“守琅再是变换身份,也永世铭感仙君知遇之恩。” 沈盈息望着半丈外的合欢宗宗主,他容貌二十上下,盖因入道时是此年纪,几百年过去,容颜依旧鲜艳温柔。 紫衣如水,发黑如墨,一双清澄的绿眸,昭示了他非人的身份。 守琅入道之前,似乎是什么妖域皇子,妖身是狼还是蛇,已不知晓。 她如今只知自己曾收过守琅这么个弟子,与他的过往经历大略忘尽。 见面只似初见,沈盈息态度淡淡的,转身将地上的男人示给他看。 “这是你们合欢宗的弟子吗?” 守琅随着她看去,含笑和声道:“正是我宗内长老。” “弟子也正为此人而来。” “既然是你宗内人,便请带离,”沈盈息又看了守琅一眼,“你我早已不是师徒,守琅宗主的自称该换了。” “……自然。” 守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转而又将其收敛,抬眸对她笑得清和,“本来称呼都是虚言,自称改换,却不能削薄我对仙君的一腔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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