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坏了? 高昭放下手中提着的铁锨和篮子,轻轻拍了拍趴着的少年。少年肩头和头微微动了下,还是没有抬起来。 这样趴在自己母亲坟前可不行,“大姐,我们先将他扶开吧!” 高暖虽然有点嫌弃这作呕的臭味,但此人在母亲坟前是对母亲不敬,放下东西,上去和高昭扶人。俞慎思也放下东西过去帮忙。 高暖姐弟二人用力将趴着的少年翻过身来,顿时两人惊得大叫一声,跌坐地上。 俞慎思见到少年的脸也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少年满脸满脖子密密麻麻疹疱,周围已成暗色,疱浆浑浊,有个别已经破裂,里面流出脓液,恐怖如斯,让人不禁有些作呕。少年露在外面的手腕上也有这样疱疹。 “大姐、大哥。” “旸儿。” “小昭、旸儿。” 姐弟三人从震惊中缓过来,脸色煞白,吓得一身冷汗,几乎异口同声唤对方。高暖姐弟二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人一边将幼弟拉开几步。脚步太急,高昭崴了下脚,又摔倒地上。姐弟二人反过来搀扶高昭。 此时三人听到少年低低的声音哀求:“救我——” 姐弟三人又走开几步,这才敢回头看那少年。少年眼睛微微睁着看向他们,摊在地上的手伸向他们,好似想要抓着他们,让他们别走。手上的疱疹让姐弟三人害怕地朝后又退了几步。 少年轻咳两声,声如蚊蚋,“救我——”满眼渴求地望着他们,那是对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他微微动了下手指指向一个方向,目光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姐弟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那边枯草晃动。 “谁?”高昭呵斥一声。 枯草剧烈晃动,一个黑色身影捂着头脸,猫着腰朝山上跑,高昭要追过去,俞慎思一把拉住他,“危险。” 清早俞氏坟前躺着一个身患痘瘟的少年,还是有人故意而为,就是要害死他们,追过去高昭岂是对方对手。这个时辰,山上四下无人,无处呼救。若是对方被发现起了歹心,他们姐弟三个都不一定能制服对方。 高暖再看了眼满身水痘的少年,又望了眼自己母亲坟墓,东西也没拿,拉着两个弟弟朝山下走,“快回家,将身子全都洗了。” 身后少年又再次发出绝望地求救:“救我——”这一声略高一些,似乎已经拼尽了全部的力气。 高暖回头看了眼,还是拉着两位弟弟匆匆回家。到了家中她便立即烧水,让两位弟弟从头到脚都洗一洗,衣服也放进木桶中用开水烫,然后自己也擦洗换上干净衣服。 看着高暖浆洗刚才的衣服,高昭问:“那人如何处理?” 少年还在自己母亲的坟前,不将他弄走,他若是死在了那里,既污了母亲的坟地,也会让瘟病更严重,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家祭经过,好奇上前一看而被传染,最后可能会让整个高家村,甚至更多的人染上痘瘟,最后演变成一场瘟疫。 见高暖没有反应,他又继续道:“那人显然是被人安排来害我们,如今背后的人跑了,他就是线索和证据。我见他当时模样,他是知晓背后之人之事。” 高暖用力拍打热水里的衣服像在发泄。 背后之人竟如此恶毒,用这种下作狠毒手段害他们姐弟。 俞慎思也在等他们姐弟给出一个决策来。那个少年肯定是不能一直在俞氏坟前躺着的。而这件事又不能让旁人知道。历史上死于水痘的人数以亿计,百姓谈痘色变,一直都秉持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观念。一旦让旁人知晓他们姐弟三人接触过这个患痘瘟的人,必然针对他们。背后的人只要在背后稍稍推波助澜,他们就逃不掉。 他前段时间看杂书中便看到,前朝有一个地方出现瘟疫,其中一个村子有一户人家儿子患痘瘟,消息传开后,有村民为了不被瘟病传染,当晚放火将这一家人活活烧死。后来这个村子还是没逃过感染痘瘟,连带附近几个村子都有许多人被传染,官府为了彻底断绝瘟病,下令屠村火烧。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有钱人家倒罢了,庄稼人没钱治,患痘瘟就是已经迈进鬼门。为了保证生存,保证人口,保证安定,百姓和官府都会做出极端的举动。 高暖不说话,他们兄弟二人也不说话。高暖将衣服浆洗出来,搭在杆子上晾着,看着门前两位弟弟,脸色还煞白,应该还没从这件事上缓过来。 “大姐去将人弄走。”高暖说着走进屋中。 “大姐。”俞慎思跟进去劝道,“太危险了,还是莫管了。” “就是不管,也要将咱们的东西拿回来,否则会被族人怀疑的。”那铁锨和一个篮子还是从四奶奶家借的。高暖从箱子里翻出一块抹布折叠几下揣进怀中,又翻出两件不用的破衣服。走到幼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慰,“大姐得过水痘,不会被传染的。你跟大哥在家哪里都不许去,知道吗?”然后叮嘱高昭照顾好幼弟。 高暖来到俞氏坟前,那个少年又再次趴在地上,已经爬出两步距离,手中拿着从篮子里取到的祭品,正在朝嘴里送,大约是病痛让他吞咽困难,他一口只咬一点。 听到有声音传来,少年微微侧头望过去,轻咳几声,死水般眼神忽然像被风吹皱,有了波光。少年又再次向她伸出手,没有再说“救我”,只是流出泪来。 这一瞬,高暖好像看到了自己,也像看到了两位弟弟。 当年他们被伯父半途丢弃,身无分文,一路沿街乞讨,几天吃不上一顿饭,饿得双眼昏花。那时他们望着街上行人,看着路边行人,便扑上去求他们施舍一口吃的,一口吃的就能救他们的命。 后来被赶到老屋,幼弟病重,奄奄一息,她何尝不是和现在面前少年一般。 高家村三十三户,她挨家挨户求人家施舍一口饭,许多人家被他们讨要烦了,门都不开。有的人家开了门也不过是一顿冷嘲热讽,没有施舍。 那时候她心中想的就如现在少年心中所求:救我。 虽然心中同情怜悯,但事与事不同,他们姐弟当初是饿得快死,面前少年是染了痘瘟,是会传染的,不慎会害死他们姐弟,甚至害死高家村族人。 她咽下眼中的温热,收起自己的怜悯。 她用破布包住口鼻,走过去提起篮子,将里面的祭品一一摆在母亲坟前供台上,然后在母亲坟前烧起秸秆纸钱,然后给母亲坟头添了几锨土。 祭拜完母亲,她回头看向趴着的少年,说道:“你当知晓自己染的是什么病,就是乡里的大夫都不敢给你治。你现在已经病得重了,我救不了你。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死后,将你掩埋,不让你抛尸这山上。希望你死后别怪我。” 少年泪水再次溢出,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高暖套上破旧衣服,又用破布将手也包着,上前将少年扶起,费了许多力将少年背到身上,然后朝高家祖坟的东边去。 高家祖坟东边山石树木比较多,也没有山路,没人朝这边来,少年就算死在这边,也没人会发现。就算不慎被发现也不会和他们姐弟三人扯上关系。若是少年死了,就在此处挖个坑将他埋了,也算兑现刚刚承诺。 山路不好走,高暖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少女,背着一个十二三岁少年很吃力,所幸这少年很瘦,否则她都背不动。 “双河乡……施村……”少年在高暖背上轻声说。 “是让你来害我们姐弟的人吗?” “我家。”少年道。 “你是想死后我将你送回家去?” “不!”少年顿了许久,咳了好几声,好似才攒足力气,继续断断续续地说,“有人……花钱……买我……送这……” “谁?” “不知……” “你爹娘知道?” “我不知……他们……是否知……” 高暖走了一头汗,好不容易才将少年背到东边坡下一块大石后面,将人放下来,靠在山石上。少年看着面前裹着严严实实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的姑娘,这也许是他在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 本以为死前见到的会是爹娘,未想到爹娘为了二两银子将他卖了。买他的人还是用他来害人。他想活着,他想面前姑娘救他,他也知道姑娘说的没错,他得的是痘瘟。连大夫见了都躲着,她怎么能救得了自己?得了此瘟病,要么活下来从此不会再惧此瘟,要么就是死。 高暖看着面前少年,暗暗叹了声,转身离开。 回到俞氏坟前,高暖将面上、身上和手上的所有破布破衣都取下来,在坟前焚烧,然后拎着两个篮子和铁锨回去。转身见到高晰从山下走来。 “暖姐姐,怎么就你一人,昭哥哥和旸儿没过来?”高晰走近问。今日是二伯母大祭,身为人子,岂能不在? 高暖稳了稳情绪道:“小昭扭伤了脚,旸儿在家陪他。” “严重吗?” “不算严重,上山不方便罢了,他们只能改日过来祭拜母亲。” 高晰提着篮子走到坟前,准备摆祭品,见到坟前还有一片没有焚烧干净的衣料,他好奇地回头看向高暖。 高暖解释道:“今日除丧,便将服丧时的两件衣服烧给母亲,也是想母亲在天之灵见到衣物如见我们,少几分挂念。” 高暖说得合情合理,高晰没有怀疑。祭拜完俞氏,高晰便去村西头老屋,要看望高昭。
第13章 从山上下去,高晰要帮高暖拿铁锨、篮子,高暖不让,故意避开好几步距离。高晰不知高暖何故如此,似乎自从堂姐堂兄他们来到高家村,与他就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了。即便还能聊得来,但是有距离感。堂姐是姑娘,年纪大了,是不能如往昔一般嬉闹,可昭哥哥亦是。 他隐隐能感觉到昭哥哥将他朝远处推。 “空篮子,不重。”高暖察觉高晰多想,解释一句,然后岔开话题问,“大伯是不是回来了?” “是。”高晰笑道,“大伯月初回来的,从京中带了不少好东西,送了我一些,我给你们带了几样。” 高暖对自己的猜测又加深几分。 她笑着道了声谢,又问:“大伯知晓你来吗?” “不知,我每次来就阿兴知晓。”高晰见堂姐想与他说话,也多说了几句,“明年就要院试了,爹娘每日都督促我课业,我不敢让他们知道来这儿,否则又要训我贪玩。” 高暖顺着此话劝道:“如今我们姐弟已经除孝,小昭也在准备明年院试,你年前就别过来了,天也渐渐冷了,别路上着寒。” 就是这样,说着关心的话,却一点点将他推远。 昭哥哥也是如此。 高晰没有回应。 到村口小道上 ,高暖伫足,对高晰道:“今日家中不便,就不请你过去了,等过些天我们进城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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