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自己手臂的旧伤,转而又抬起头,又看向傅秋红,低声道:“你说谢家上下,受我株连?可他们早就以我为耻了,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不爱做官,那便是错吗?我不谋权势,那便是错吗?!他们偏要逼我!” “好一句不爱做官,不爱做官,却能谋反,可笑至极!他们逼你?他们可曾逼你谋反?到底是他们逼你,还是你自己心中本就伪善藏恶,你自己心中清楚!” 傅秋红啐骂完,又道:“就因这么简单的理由,你便要和玄直勾结——” 话未说完,却听谢文平冷笑道:“那又如何呢?我早知此人挂念着我的妻子,平日里他作为之己师傅登门,我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知他本领不小,如今他既可利用,为何不用?圣上昔日不借行止散之事是我派人告知他的,他对颜氏一族的怨念也是我一手勾起的……只可惜此人炼僵炼得实在有些走火入魔,”他望了望天:“如今看来,也难成大事。” 谢寅沉默半晌,轻声说道:“你之所以睁一只闭一只眼,是因为你信任母亲,绝对不会生出二心。你之所以信任,是因为你晓得母亲爱你。” 他眼睫轻轻一颤:“那父亲呢,可曾爱过母亲?玄直是为母亲报仇,那父亲可有半分……是为了你的妻子吗?” 谢国公看向儿子,佛珠戴回腕中,缓缓说道:“我心依佛,自然不会爱她。” 谢寅不再说话,许是气急攻心,又吐出血来,谢文平露出紧张神色,便见傅秋红一甩长鞭,骂道:“好一句我心依佛,你既依佛,就莫要再给姑奶奶做你当皇帝的春秋大梦!” 言罢,上马前冲,与众将士再度冲锋,硝烟四起,场面厮杀,乱成一团。独子奄奄一息,谢文平没了心气,直至落网,也不过生怕丢了手中佛珠,再唯独说了一句:“我儿谢寅,请你们救他。” 傅秋红冷眼看他,过了许久,也只留下一句:“你不配说这句话。” * 与此同时,广陵王府中气氛依旧焦灼。 长奘高声道:“那奇星八卦袭凶阵还需再立!我等年岁虽高,但仍可一用,众弟子听令,大家速速归位,一举将这院中凶僵如数拿下!” “是!” 有了长老助阵,阴山观众道明显长了些心气,重振旗鼓,纷纷举起拂尘,再欲摆阵,顾隽也急忙入内圈握好豪笔,站定后却发现一旁乔吟似有些心神不宁。 他关切道:“乔娘子怎么了?” 乔吟一怔,视线自不远处的长齐身上收回,只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顾隽却也朝长齐方向望了去,下意识道:“长齐道长毕竟是为阴山观掌门,有他出面,应当对其先师所化的凶僵有应对之法罢。” 乔吟没有回答,只是举琴铮铮拨了两记,低声道:“顾公子,收僵呢,要专心。” “诶,是。”顾隽像是才记起正事,听见乔吟琴声吓得差点丢了自己手中的笔,好不容易拿稳,忙不迭开始画符,一鼓作气道:“这一次,断不会让它们在将阵破了!” * 另一边,因颜元今先前那一剑,玄直虽早没了先前的气势,却还靠着石歪坐着,哪怕身前、唇边殷殷渗着血,面上却还是带笑 长齐观他面色苍白,眉头微微一皱。 玄直却是忽道:“师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快要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长齐目光微动,许久,低声道:“但你未死。” 玄直点了下头:“所以,师兄很希望我死吧?” 长齐一怔。 他一口一句“师兄”,分明过了十多年,语气却还一如当初,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轻快,眉眼的邪气幻视当年朝气,让长齐眼前忽而一花,再看清,便只有一张苍白在笑的面庞罢了。 这阴山观掌门并未再应声,只是忽而转身,以拂尘挡下了身后一击。 卫祁在那句“当心——”卡在喉中,漆黑夜里,两位白衣相对,一僵一道,那道沉默良久,才唤了一句:“师傅。” 但度衣没有反应,只是又突长起白发,猛然向长齐席卷。 长齐以拂尘相对,可未过几招,便被这凶猛僵气逼得连连后退,直至撞上墙面,重重咳了一声。 卫祁在大惊,撑起身子便要上前相助,却听长齐道:“起开!” “你不是他的对手,上前便是白白送死。” “说得对,”玄直似又开始了看戏,饶是自己已然虚弱至此,还要插嘴说道:“不过没说全,不单单这小道士不是,你也不是,即便是加上那几个正在立阵的老头也不是。你怕他白白送死——” 他笑道:“师兄,你怎么不怕自己送死?” 卫祁在怒斥道:“你住口!” 他说完仍打算上前相助,眼见连长齐都未及躲闪被度衣抓伤手臂,另一边和陈皮一起匆忙给广陵王世子包扎完的李秀色都恨不得拎起小剑过来出一份力,然而还未跑出两步,便见长齐捂住胳膊,忽而微微笑道:“师弟,我这一生所学皆出自师傅,自然从未是他的对手。” “但好在师傅便是师傅,作为弟子,只需按师傅所教行事便可。” 听到他所言,玄直眉头忽而轻轻皱了一皱,他心中似乎有什么预感,怔愣片刻,下意识说道:“你——” 还未说完,便见长齐于原地双手隔空合十,拂尘先于掌间飞速旋转,而后在他掌心向下一击之际,拂尘猛然插入地中,四周顿时轰然一片,震起满地光波,与此同时,无数符箓在长齐周身开始漫天飞速旋转。 “三清天尊,请神缚身——” 他唇上轻轻一动,低沉出声,那些符箓便于刹那间泛出黑光。 卫祁在第一次见观中符咒发出黑色光泽,俨然愣在原地,他从未听过这一句阵咒,也从未见过师傅立过此阵,只喃喃道:“这是……” 玄直面色却稍有涨红,直起身子:“你疯了?!” 另边厢,李秀色与小厮看得呆了,一旁的广陵王世子抹了把唇边的血,远远望着,似也稍稍一怔,半晌,他眼睛微微眯起,轻声说道:“他当真是疯了。” “雷霆驱策,天地同生。降临真气,杀之破局——” 符箓转动得愈发快速,卫祁在冲上前去,却被那阵圈生生震开。 长齐咒声也愈发得快,念至此处,他那白色拂尘腾空而起,重回手中,拂尘银蛇一般缠绕住自己,忽又延伸飞去,竟将度衣也缠绕上去。 阵圈越发扩大,阵流涌动,将二人紧紧包裹。 唯有口中咒语丝毫未曾停歇:“舍身相连,唯留道心——” 黑气弥漫于阵中,再分不出谁是谁。 银丝狠狠震动,骤然一破。 “以长制长,以道还道,以凶绝凶,以命驱命——”他抬起头,久久注视着因银丝紧裹无法挣扎的师傅,最终闭了闭眼:“——设!” * 卫祁在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再次被阵圈弹开,仓皇跌在地面,他只听到“砰”然一声,天地都有灼烧之感。 随后那阵圈黑光渐渐消弱,阵中银丝也消失不见。 度衣的白发根根断裂,眉心红砂一瞬变黑,那黑点迅速扩大,席卷全面,眨眼间那原本苍老的整张脸便成了干皮,纯正的僵尸模样,漆黑的瞳孔也变成空洞,黑气蔓延全身,如同枯萎的树枝迅速缩干。 他的肢体仿佛瓦解,轰然倒塌,顷刻之间,化为一地碎屑。 白柄拂尘落在地上,长齐久久不动,望着碎屑,一言不发。 而后,他忽然像是有些有些站不稳,眼看便要向下跌去,卫祁在迅速上前,一把搀住了他:“——师傅!” 另一边,在几位长老相助之下,奇星八卦阵早已将其余凶僵收服。长奘望着长齐方向,以手立掌,微微垂首。 顾隽呆怔在原地,似乎还有些分不清状况,他喃喃道:“掌门这是……” “我们原先有劝过他。”长奘低声道:“但师弟性格固执,自那日决定后,便再未更改。” “先掌门所化之僵,哪怕是加上我们所有人,也无法完全压制,先掌门所留阵咒,似乎为的便是这一日。师弟心意决绝,也唯有他的道法,能驱动此黑咒,他说若是先掌门在世,也会支持他这么做的,若留他在世间,这胤都便绝无安宁之日。师弟说……他又如何忍心,要师傅做一只僵呢?” 顾隽愣住,一旁的乔吟闻言,更是眼眶微微发红。 玄直似乎也无法置信眼前这一幕,他试图起身,扶着身后的石头,却又像是才发现自己一双腿早已废了一般,颓然摔在地上,而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眼泪横流:“以命换命,长齐,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长齐此刻倒在卫祁在怀中,吐出血来,他缓了半晌,深深呼吸一口,才望着自己那个师弟,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这一命,不是为了师傅……是为了你。” 玄直闻声一怔。 “师弟天资,虽有满身邪气,偏偏又有极强道骨,这是我最羡慕不来的。师傅总说你难以教化,若难教化,早该放任你去才是,可他偏偏对你格外严格,你因此不满……可你或许不知,那是因为,他早就想过,让你先去闯二十八道玄牝阵……” 听到“二十八道玄牝阵”,不远处的李秀色眉头微微一跳:“那不是卫道长尚未闯完的,说是破了全二十八道,便要当掌门的阵吗?” 玄直目光也稍稍滞住,看着他神情,长齐猛咳两声,又惨然笑道:“你自然从未得知此事,很是惊讶。但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了,却并未告诉你,因为我……嫉妒。” “我从未承认过,我嫉妒你,嫉妒最信赖自己的小师弟,这该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可我就是嫉妒你,我嫉妒你如此邪气,却有如此根顾,嫉妒自己清楚的知道,若你闯阵,绝对能过,并且绝对是第一个过,嫉妒我的资质仅仅只差你那么一点,只稍稍比你迟钝了一点点,师傅……便将全部的身心放在了你的身上。” “得知你彻底入邪的时候,师傅叹息再也管不了你之时,我甚至庆幸……你再也没有机会当掌门了。天资又如何?不去珍惜,走错了路,便如同废土。你根本无法做掌门,你过于邪、过于冥顽不灵,如同一个不确定何时会爆炸的种子,有你在,整个阴山观没有一刻能得到绝对的安宁。” “我得知你被打断双腿,成了废人,没了性命,也曾落泪,因为我嫉妒你,却不恨你。师弟,我当真是把你当成了师弟,只是……我此生便是固执的、虚伪的,我任凭嫉妒疯长,任凭自己借‘守护阴山观’为由,去接受你的死亡,甚至庆幸你的死亡。” “你方才说得没错,只是我从未承认过……也从不敢承认,我究竟是为了阴山观,还是为了一己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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