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听得到外面的打斗声响,早在两日前,他便已然猜到了阴山观与傅家军今夜的安排。 颜安心中早有盘算,他自己如今武力散尽,更晓得此事再艰难,即便自己不出面也尚可解决;二来阿姒今夜格外不安,他必须呆在密室,以免她出去叫外人发现。 只是没想到就在方才,在阿姒忽然睁开眼后,他还吃惊于似乎从未见过她这等状态,事态便已然变得不可收拾。 顾隽与乔吟望着这位王爷,平常应当叫他一声伯父,但此时却完全唤不出口。他此刻神色紧张,口中心里全然在担忧自己的妻子,却似乎完全忘了还有广陵王世子这一人。 长奘摇了摇头,与其他长老对视一眼:“此僵因邪术而固身,如今觉醒,竟有设结之能,不容小觑。而见她今夜状态,若非吸尽其子身血不可善终,观中此前从未遇过此界,破除结界,还需花费些世间,我们几位先试着立阵——” 颜安一把拉住长奘袖子:“觉醒是何意?是今后都会醒了,还是……” 长奘抬头看他:“王爷希望是如何?” 颜安似乎怔了一怔:“我……” “王爷,人已死,断不可强求。”长奘似乎叹了口气:“她如今虽已觉醒,却只为杀僵童取血。若老道未猜错,王爷应当晓得僵童血的用处?” 见颜安不说话,他便续道:“世子作为僵童,有滋润母体之效,蛊虫吸血后再喂养僵体,此僵便能保尸身不腐,甚至美貌如初。见她今日样貌,想来这些年,世子便都是这么过来的。” 此言一出,顾隽几人皆是一怔,他们从未得知此事,如今听闻,惊诧之余,更是为自己的朋友感到愤怒和难过。 昨昨兄本就已经忍受这般多的苦楚,还要以己血喂养僵尸,这是为人父当做的事吗? “但王爷有所不知,僵童出自母体,被先掌门救下后,但凡母体一日不取尽血,便一日不会丧命。照理来说,只要母体安安分分,世子并不会有事。然而今夜被玄直注下百尸水,这便不一样了,百尸水使得僵童之血气唤醒了母体,母体彻底觉醒,今夜注定要将其体内血如数取回,不死不休。” 颜安一怔。 只听长奘又续道:“还有一点,王爷或许不也不知,虽僵童之血可滋养母体,但若取决其血,母体定也遭其反噬,换言之,便是同归于尽。” 他说着,目光幽幽,向着不远处望去,低声道:“玄直便是算定了此点。” * 另边厢,女僵依旧没有动作。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倒下的男子,白色的眼珠转了又转。因其人倒在地上,面纱早已掉落,远处众人便也能瞧见他面上显眼的胎记。 顾隽终于看出此人有几分面熟,轻轻“呀”了一声:“这不是宫中的泽幼公公吗?” 乔吟诧道:“你认得他?” “见过几面。”顾隽点了下头,身为太师之子,他也常随父亲入宫赴宴,有一回自己一人在后花园迷了路,便是这位公公出来指引了他,他对泽幼面上的胎记印象深刻,一定认错不了。 乔吟狐狸眼稍眯:“肯舍身救下世子,又能唤出王妃姓氏,此人身份看来并不简单。” 顾隽沉吟道:“我只曾听闻他入宫之前,本姓为姬。因家中遭了变故,不得已方才入宫成了宦官。” “姬氏?”乔吟稍稍蹙眉:“我曾听父亲提起过,胤都此前确实是有一大族为姬,姬氏一族虽不为官,但从商从文,乃为世家中名门,不过二十多年前貌似因家中主君犯了死罪而被抄家灭门,莫非泽幼便是出自于此?” 望族子弟,若因此沦落成阉人,委实令人唏嘘。乔吟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跳:“听父亲说,当年抄了姬家的,好像是……” 她话未说完,只将目光落至了一旁的广陵王身上。 颜安没有作声,只是将目光沉了下来。 当时带头抄家的确实为广陵王府,到第三年,他迎娶贺姒之时,便已知未婚妻曾与姬家长子有过婚约,但他并不在意,即便因那姬家长子,他足足等了三年,才等到她松口愿意嫁入。 也即便成婚当夜贺姒便在床头放了匕首,他也只是扣住她手腕,目光自自己滴滴落血的胳膊落至她涨红的双脸上。他感慨于她生得如此漂亮,即便是生着气,一双眼睛这般恶狠狠地瞪着他,也是水汪汪的。 他沉醉在她眼底的水色之中,许久才温声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 贺姒挣扎,却挣扎不开,头上的珠花碰撞出清脆凌乱的声响,她啐道:“自然是要杀你。” 她要杀他,他那时才明白,她花了三年时间,弄清楚姬家冤情,知晓当年姬家主君乃为错案,时有人上状伸冤,却依旧被他生生抄了其族大门,只因其中从商之利上的纠纷,姬家家大业大,触了皇室一方逆鳞,即使错案,也为皇家默许。 颜安静静看着她,许久开口:“若我说这些事并非我一人能决定,你信吗?” 贺姒不说话,他便又问:“还是要杀我?” 女人只是将匕首握得更紧,眼底的红丝都迸发出恨意的血腥:“满口谎言。” 于是颜安笑了。 他乃当今广陵王,尊贵、俊秀,世间男子少有的美貌,笑起来自然也当是令人失神的。但贺姒只觉令人作呕,她一字一顿道:“我为姬泽幼击鼓鸣冤,千万张诉状,何人压下,你并非不知。” 颜安看着她,他知她现在动弹不得,于是他伸出手,自她五指间轻轻穿过去,察觉出她抗拒,他便慢慢地摸上那匕首,硬生生抽离度至自己手中,而后点了下头:“是我又如何?此案已然不可再翻,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错再错。” 贺姒仰头一笑,忽而向他面上重重吐了一口清痰:“姬府抄家,除主君外,男丁流放,女眷发落,姬泽幼却偏偏被抽出了流放的名单,而是被做了宦官。他素来清高,翩翩君子,一朝跌落,是你,让他成了残废,忍受如此大辱!” 她声音冰凉,痛声质问:“你就这般恨他?” 颜安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恨他,我嫉妒他。” 他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庞,仿若此刻她在他面前做下再多过分的事,他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失了耐心:“何况流放之路凄苦,他若不做宦官,也迟早会死的。” 他说完话,歪头打量自己的妻子,她生得如此美貌,早在四年前,他于阁楼上望见她于楼下过桥,便一眼万年,再难相忘。可惜当时她已有了婚约,他曾偷偷打听她未婚夫是为何人,也拿到其人画像,望着他面上那一方黑印,却久久难以自洽。 “我嫉妒你爱他,嫉妒得发狂。”他终于找到机会当面问他:“这样一个人,你为何会喜欢他?” 贺姒只是看着他:“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会永远爱他、敬他、念他,正如我永远不会爱你一样。” 新婚之夜,他妻子望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恨意,这样美丽的一双眼,本不该如此看他。广陵王的温柔与耐心仿佛也被那一句“永远”燃尽,他捂住她的眼,任凭她挣扎、愤怒,也无动于衷。 衣服撕裂的声响,混合扯落的嫁衣罗帐,满地红旎间,只能听见他低声的气喘,唤她的名字:“阿姒。” ——“你胡说。” * 细长的指甲划过胎记的痕面,女僵的眸光有些懵懂。 泽幼眼角含笑,却尽是苦楚:“那三年,你无数次找过我,我知你送银求情,几次托人求见,我却从不肯见你,是我过于胆小自私。” “可你却从未恨我。”他喘息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轻:“在得知你成亲后,我才托人给你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泽幼此生,唯愿君安。” “我本以为你应当会得到幸福,至少那人爱你,不会害你。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便只剩下了希望……你可以平安。” 他闭了闭眼:“可惜你还是没有平安。” “是我的错。”泽幼又睁开眼来,仔细地看她:“小贺。” 他低声喘息,目光落至后方紧闭双眸的广陵王世子身上:“至少这个孩子……你放过他,行吗?” 女僵似懂非懂,定定瞧了他半晌,神色中竟也忽而闪过几分茫然,她猛抓住自己长发,突然对天怒吼了一声,而后猛然低头,目光再望向泽幼身上时,变成了无尽的痛苦。 她的指甲骤然伸长,再度就着他心窝之处,狠狠刺上。 “不要!” 李秀色大声呼喊,一半桃木小剑脱手而出,试图阻挡,却被贺姒的长发甩了回来,砸至地面。 她的手在泽幼身躯之上,如同掏洞一般肆意扭转,每转一分,她面上的痛苦便明显一分。 泽幼闭上双眼,生命尽头,竟好似在笑。 李秀色落下泪来,高呼道:“他是你生前所爱,你怎好杀他?!” 僵尸无心无情,哪知什么是爱?听到她呼喊,女僵的头也只是狠狠一转,如同觉得她吵闹一般,长发席卷而来,却忽被面前闪过的一方银链狠狠捆住。 颜元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依旧僵状,眉心紧皱,声音寒冷如冰,看着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庞,轻声启唇:“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主子!” 陈皮激动得眼泪水都快冒出来,主子总算醒了,可看样子状态十分不好,即便是拽着铜钱链,也分明是强撑着的。 被拽住长发的女僵似乎彻底盛怒,又是怒吼一声,面上冰霜簌簌掉落,她横过眼,细长的眼角带着几分妖邪,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小郎君。 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以及面庞之下,流淌着的和她全然相同的血液。 她似停顿了半晌,随后竟忽而反手一抓铜钱银链,众人皆不知她要做何,却见在她握上银链的那一刹那,二者指尖经由此链交汇,颜元今体内黑血,竟如有了意识的一缕银蛇一般,划出伤口,顺着链条,丝丝向着女僵体内而去。 长奘此刻在与众长老破界,登时惊道:“不好,她是在取血!僵童无法反抗母体,若继续下去,世子性命堪忧!” 李秀色闻声顿时心头一沉,目光落至颜元今身上,果然见他面色变黑,似想挣扎,但分明挣脱不开,而后竟又吃痛至极一般,逐渐又闭上双眼。 此刻这边只有她与陈皮二人,陈皮即便心中惧怕,也怕对王妃大不敬,但关键时刻管不了这么多,抱了东西便朝着那女僵背后劈头盖脸一派乱砸过去,许是叫女僵稍有吃痛,竟是回过头来,左手一伸,长甲一出,拎起陈皮领口高高抛起,又重重一砸。 陈皮一摔,顿时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女僵回头,欲将此手也一同搭上银链,面前忽有什么东西狠狠砸下,动作之快,令她竟也无从反应。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63 首页 上一页 2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