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转过头,望向身旁。予翀已经离开了,她把手放在他空出的位置。床褥带着微微的温意,仿佛他刚刚还躺在这儿。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形象、声音、气息,全部是活生生的。 他会承认? 柳乐一骨碌坐起身,开始穿衣。 这日是十月一日。予翀今日要和皇帝祭拜先祖,这一仪式十分浩大,过后,还要去京营,为将士们赐锦袄。就是说,他一整天都不在王府。 柳乐让侍卫请丁冒同去吃酒,又要小杏小蝉在书房等着她。 她独自去了书房,小蝉就要去倒茶,柳乐止住她:“你们两个都进来,关好门。” 小蝉二人便把书房的门仔细闭好。 柳乐说:“王爷不在府里。其他人我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过来,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三个。” 小蝉和小杏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有事问你们。”柳乐平静地说,“我问你们的话,你们若知道,必须如实答我。我不对任何人说,包括王爷。但若你们不肯答或者撒谎,咱们就在这儿等王爷回来,我立即要他把你们两个撵出去,你们试试求情管不管用。” 她并没有疾声厉色,可是二人都唬得黄了脸,咚地跪地:“王妃宽恕,奴婢不敢隐瞒。” “不用这样,好好说就行。起来,坐下。” 柳乐也坐下,语气放得更缓,问:“王爷先前不是生了那场病吗,他是哪一日病倒昏迷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蝉慌忙地说:“我们确实不知,我们原是皇宫里做粗扫的,太皇太后遣我们过来的时候,王爷已经……” “那你们是哪年哪月来的?” “是戊子年,”两人异口同声。“是……七月吧?”小蝉不确定地看看小杏。 “是七月。我记得来了一个多月,在王府过了中秋。”小杏想了想说。 那年七月,禹冲刚刚到达漠南没多久。柳乐接着问:“那时是什么情形,王爷在哪儿,有几个人伺候他,每日都做什么?” 小杏便说:“王爷躺在前面正房。正房院里共二十人,粗扫、花匠有八个,剩下我们这十二人都是可以进屋的,——除了我们,还有太医、管事,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屋,不许到王爷跟前。 “我们屋里这十二个也各有分工,有专门给王爷擦洗、喂药的——那都是伶俐一些的姐姐做。因说我们六人粗手笨脚,干不好别的,就让我们轮流守夜,不光守夜——不管白天晚上,王爷身边时刻不得离人。太医每日为他针灸一个时辰,有时自己在旁边看,有时走开,要我们瞧着,为防备王爷随时可能醒来。其实王爷从来都没动过一下,所以到晚上时,我们也偷偷打个盹儿。那天——” “等下再说后头的事。”柳乐在这里打断,“你们整日都不离王爷的院子,也去其它地方不去?” “除去回屋吃饭睡觉,都在前面守着王爷。管事不许我们在府里闲逛。” “直到王爷醒来那日,你们有没有听过府里有发生怪事?” 小杏和小蝉又对视一眼,小杏说:“别处的事情我们也不很清楚,想来是没什么。” “有。”先前小蝉一直点头,这时插一句,“有人说花园里闹鬼。” “闹鬼!”柳乐喊了一声。 “哪有那些事?”小杏反驳,笑着对柳乐道,“王妃别听她瞎说。只是府里白天安静,到了夜里更是静,而且除了正院,其余地方都不点灯,所以有些人害怕,不敢靠近花园。其实到处都有侍卫巡逻,要是有鬼鬼怪怪的事情早嚷嚷出来了。顶多是谁晚上碰到猫,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猫是指将军吗,那只黑猫?”柳乐问。 “对,它身上黑,夜里瞧不见,冷不丁是要吓人一跳。它经常跑去王爷旁边转转,管事说要我们留意,若王爷扎着针,别被猫碰了,不过那猫儿聪明,见王爷扎针,它从不捣乱。” “那时候它不怕王爷?” “不怕。”小杏答。 后来,将军分明不认他了,直到他又去弹琴。可他躺着弹不了琴时,将军也肯来。猫当然记得主人…… 柳乐凝神思忖了一会儿。官文上写禹冲死于己丑年四月,其实那时他并没有死,丁冒挖出尸体看了,不是他。丁冒说己丑年末有两个人在漠南打听禹冲,大概就是太后派去的人。那禹冲究竟何时…… 她抬起头,依次望向小蝉和小杏,严肃地说:“下一个问题,等我问了,你们谁也不许开口——把你们知道的写在纸上给我,记得多少写多少。若是写得不一样,可见是有人撒谎。”说完,指给她们两个位置。 两人一面答应,一面赶紧铺陈纸笔。小杏坐在大书桌的角上,小蝉坐在小书案一侧;她们互相看不见对方,都扭过半张脸望着柳乐。 终于要问到最最关键的问题,柳乐的心突突的,几乎跳出了胸口。 “王爷是何年何月何日,哪一时哪一刻,醒来的?” 两个人谁也没迟疑,都立即提起笔来书写。 片刻工夫,两支笔几乎同时被轻轻搁在笔枕上。柳乐离小蝉近,先去看她,看见庚寅二月初一,眼睛再往下,看见“约亥时二刻”。 “黄昏可真是个好时候,有人成婚,有人杀人。”——可不是,二月初一酉时,也就是黄昏时分,她与计晨正行新婚大礼。在堂上,她突然胸口剧痛,强忍了许久,直到归房后,亲友们全都散了,她躺下来,痛症才逐渐消退。 那时候差不多已有戌时过半,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晋王醒了。 小杏面前那张纸上也是庚寅二月初一亥时以后。 “你们两个写得一样。”柳乐低声说。 “是这一天,不敢瞒王妃。” “王爷醒来时,旁边只有你们两个么,当时是什么情形?” 两个丫头又互相看了一眼。 “王爷是不是不准你们说?” 小杏眼里含泪道:“那日我们两个都睡着了,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在值夜时睡觉,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王爷大恩大德,不但没责罚我们,还让我们来书房,让我们念书。我们答应王爷不说那晚的事,不敢违背。” “原来你们那日睡着了?那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吧?”柳乐问。 “王妃指什么?”两人摸不着头脑。 柳乐说:“没什么。你们就把你们醒来以后,王爷说的话、做的事情都告诉我。不要着急,你们细细回想,一字一字、一件一件全部告诉我。我保证这些话只有我知道,而且你们告诉我对谁都没有坏处,对王爷更没有。” “那我们就说了。”小杏看小蝉,小蝉连连点头。 小杏便道:“那天我们两个不小心都睡着了,我听见有人说话才醒来,是王爷问:‘你去哪儿了?’我吓坏了,说:‘奴婢在这儿。’” 小蝉说:“我也醒了,我没听见王爷说的话,一抬头,看见王爷好像动了动,再一看他的眼睛也睁着,吓得我要喊叫。王爷说:‘别出声。’跟着又说了一句,‘声音也变了。’” 小杏点头道:“王爷是说了这话,可能王爷想找他先前的丫环,我们两个就站到王爷能看见的地方说:‘奴婢是新来的。’ “王爷问:‘这屋里还有谁?’ “我们说:‘只有我们两个。殿下想唤谁,奴婢去叫。’ “这时,进来一个侍卫,他说:‘我听见这儿有动静。’他走近一看,也吃了一惊说,‘王爷醒了?’ “王爷问他:‘你叫什么?’侍卫答:‘属下孟临在此。’ “过了好久,王爷说:‘好,孟临,侍卫长何在?’孟临说:‘属下这就去请。’ “王爷说:‘不必,以后你便是我的亲随侍卫。你现在去屋外守着,不许其他人近前。’ “孟临便去了。我们瞧王爷是想要起身,却起不来,我们两个不敢上去扶,但是王爷挣得头上出了汗,我们怕出事,才问要不要叫太医。 “王爷说:‘先别动。’把我们两个看了看,问我们:‘你们可知我的名字?’我们答:‘殿下名字奴婢不知。’王爷又问:‘我的印章在哪?’ “我知道王爷印章锁在匣子里,钥匙是汤太医拿着。我见过人用印章,须得拿来太皇太后的手谕,太医才开匣子,用完立即放回去。我便告诉王爷印章在床头匣子里收着,汤太医拿着钥匙。‘王爷问:’这屋里有没有加过我印章的字或画?’ “正好我想起先前我打开过一把王爷的折扇,上头有字画,碧云姐姐说那是王爷自己题的,不让我们乱动,就收到外间抽屉里了。我想那上头应该是王爷的印,我说了,王爷说:‘你去取来。’”小杏说完转头看小蝉。 小蝉接着道:“小杏姐去取扇子,我留在王爷跟前听吩咐,我看见王爷把头转来转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我想问又不敢问。过了一会儿王爷问:‘你还在吗?’我才敢上去说:‘奴婢在。’王爷没理我,继续四处望。 “这时候小杏姐回来了,拿着扇子打开给王爷看,王爷看了,就笑了一阵。小杏姐以为是拿错了扇子,要请罪,王爷说:‘记住,从我醒来后,你们见到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讲。’我们连忙答应。王爷又说:‘现在叫孟临进来。’” “孟侍卫来了,王爷对他说:‘天明后我任命你。刚才的事除了你们三个,若再有人知道,拿你是问。现在去把人都唤来,就说我刚刚醒。’ “然后孟侍卫和小杏姐便到处去唤人了。小杏姐让我守在王爷旁边,但我听王爷说了一句:‘我能应付,你走吧。’我想王爷愿意一个人呆着,就走出来在门外等。 “没过多久,侍卫、总管、太医他们全都来了。汤太医摸了王爷的脉,又问王爷觉得如何,王爷不回答,太医便问我王爷醒来说过话没有。我说:‘王爷刚醒,奴婢没听到他说话。’总管怪我不该留王爷一个人在屋内,王爷说:‘不怪她们两个。你们立即去请皇上过来。’ “汤太医听见很高兴,说能开口便无碍了,又说屋里不要挤这么些人。王爷说:‘她两个和孟临留下,其他人都去外面候着,一概事情待我先见了皇兄再说。’ “之后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孟侍卫、小杏姐和我,王爷要我们离远些坐着,让他一个人静静。 “皇上大概是寅时来了,我们都在地上跪着,王爷说:‘臣弟身子还不听使唤,请陛下恕臣弟不能施礼之罪。’皇上说:‘你醒来便好。’就坐在床边和王爷说话。 “王爷说有话要单独和皇帝说,皇帝允了,就让我们都出去。他们说了近一个时辰,快天亮时,皇上才回宫。这之后,汤太医又去看王爷,王爷命孟侍卫在他身边,命我们两个都来书房,后面王爷的事我们就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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