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阿善,唤的是宋元安的同父阿姊,已经死去的皇太女宋善溦。 听他提起长姐,宋元安不胜厌恶,积压的情绪终于发作,一句“放肆”正要喊出口,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五姐姐!表哥!你们原来在这里,真让我好找!” 回头望去,宋元安看见四角宫廊下,一个锦衣玉冠的小公子正带着侍从朝这边奔来。 陈清蕴收回手,拢入袖中,“六殿下怎么来了?” 宋元安也松了口气,“小六。” 宋添锦一口气跑到宋元安面前,天真地仰着头:“皇姐不是被父后叫走了吗,为什么会和表哥在一块?” 陈清蕴道:“偶遇,谈笑两句罢了。” 宋添锦去拉宋元安的手,“既然表哥没什么重要事,那五姐快跟着我回去吧,你身体不好,别在外面冻坏了!” 天真无邪的六皇子,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纯纯关心着宋元安的身体。 宋元安压紧狐裘,没再去理会陈清蕴,牵着宋添锦的手离开。 回到大殿之中坐好,宋元安瞥见宋澜抛来的目光,立刻就明白了宋添锦方才为何出现,朝她微微颔首,“多谢。” “五妹不必谢我,”宋澜摇着扇子道,“陈家人嘛,都是这样的,知道自己讨人厌,还跑出来到处惹人嫌,最近那人缠上你了?” 宋澜也不喜欢陈家人,但她了解陈家人。 陈皇后生性冷清,从来不会主动找皇女,方才听说宋元安被陈皇后身边的人叫走,宋澜大概将外面宋元安在外面的遭遇猜了个七八分。 室内炭火烧得闷热,宋元安体虚,从外头进来,被暖气一烘,额头上立刻冒起了冷汗,连忙喝口温茶缓缓。 当年陈家人踩着杨家上位。杨皇后被废后,原本只是个四品常侍的陈侍君地位也水涨船高,登上了皇后之位,陈家人一跃成为外戚,又偏偏受女帝重用,在朝中担任要职。 原本只能算是个二流世家的陈氏迅速成为洛阳第一世家,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陈家家主懦弱无能,陈家的实权落在陈清蕴身上,他的意思就是陈家的意思。 他想要将胞弟嫁给宋元安,不过也就是那点图谋。 女帝年长,已经无法生育子嗣,陈皇后唯有一子,陈家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想要更进一步,就只好从现 有的皇女中挑选一位辅佐。 诸位皇女之中,没有人比宋元安更无权无势,更适合做他们陈家人的傀儡。 宋元安想起陈清蕴那些假惺惺的话,不禁冷笑,“算是缠上了吧。” 陈清蕴就是一条毒蛇,一旦盯上目标,就会死死咬住,不死不休。 宋元安现在成了他的猎物,哪怕被拒绝,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心里头正想着,该如何摆脱他,宋澜的声音传来:“噤声,母皇来了!”
第3章 宋元安收敛神色,不动声色地整理方才扰乱的交领深衣。 百官纷纷起身,俯首跪拜。 整齐的声音在酒香醇厚的大殿中回荡。 “拜见陛下,君后殿下——” 爽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请起请起,诸卿请起!” 宋元安抬头,先见那鎏金的龙凤冕服裙裾,然后是冠冕垂落的十二鎏,天子的仪仗出现在大殿前。 大魏的女帝宋寒山已是知天命之年,保养却十分得宜,皮肤紧致不见一丝细纹,好似双十年华的少女,冕鎏下是一张精致的芙蓉面。 宋澜拍马屁时最常说的就是:“母皇容貌不减,风韵万千,我们和母皇站在一块,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我们是姊妹。” 跟在女帝左后侧,一步之遥的,是当朝皇后陈璟云。 但女帝右后侧那位,几乎与皇后并肩的,却是一位手持麈尾,道骨仙风的男子。 他穿着宽大的鹤氅,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眉间一点红朱砂,凤眸高高挑起,笔走龙蛇,鼻梁高挺,薄唇含笑。 虽是最朴素的道人装扮,但一眼看去,这人竟是比后宫的侍子还要媚。 宋元安起身的时候,宋澜就在她旁边呢喃着,“没想到呀,母皇今天居然把这位带了过来。” 女帝人至中年,沉醉魏晋遗风,偏好道学,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张榜布告广诏贤士,为自己纳吉消灾,研制丹药。 这个名叫江无尘的道士一年前揭榜入宫,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哄得女帝妥妥帖帖,对他言听计从,拜为国师,随侍左右,人人见了,都要恭敬地称呼一句仙君。 征讨南楚,宋寒山也要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宋寒山常年服食的“驻颜丹”,就是出自将江无尘的炼丹炉。 不过在高朋满座看来,江湖术士,不过是不入流的东西,出身低贱哗众取宠。单看他那副瑰丽的容貌,还不知道和女帝有着怎么的龌龊。 一个男侍,也敢跟在女帝身侧,与皇后处于同一位置,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拜见? 见到江无尘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已经有些低沉,只不过碍于女帝宠爱,无人敢在此时开口,扰了女帝兴致。 在路过宋元安的时候,江无尘眯了眯眼睛,朝宋元安的方向,微微颔首。 宋元安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反倒又是被宋澜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动作,追问:“认识?” “见过几次。” 回答宋澜的话,着实不算敷衍,她一个外朝皇女,能和内廷的男侍有什么勾连,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 刚灭了南楚国的女帝意气风发,她迈步走上丹陛,振臂高挥,“诸卿快坐,今日我朝大喜之日,不必遵守君臣之礼,只管尽兴。” 适才因江无尘稍显凝滞氛围随着宋寒山的一句长喝,又热闹了起来。 奏乐声起,宫仆们捧着托盘穿行在宾客之间,添酒加菜。 酒过三巡,眼看着气氛差不多了,宾客们开始起身互相走动,敬酒应酬。 宋澜很早就离席了,她所去的地方,围绕着许多位大臣。 最中央的是颍川荀氏的家主,荀蕙。 这一次女帝出兵,荀氏一族筹备粮草精兵上万,是这次伐楚的中坚力量。 大军灭楚,论功行赏,荀蕙被拜为尚武大将军,领司吏校尉,掌洛阳和长安两京兵防,是当今御下最炙手可热的人,无数人想要巴结拉拢她。 …… 宋元安静地剥开手中的橘子,不时往宋澜的方向望去。 魏国的开国元勋高祖武皇帝弑父称帝,改国号魏。开辟女帝临朝。 她临终之前,留下一道遗诏,自她以后,子子孙孙女子嗣位。 魏朝的皇位,只有女子能坐。 宋寒山生有五女一子,除却前些年谋逆被诛的大皇女,能坐皇位的皇女还有四位,齿序最小的五皇女,已经过了十五及笄。 皇太女死后,宋寒山未再立储君,任由公主们百花盛开。 如今朝中实力最强的,莫过于二皇女和四皇女。 二皇女宋鱼涟是淑贵君之女。淑贵君身份尊贵,出身琅琊王氏,世家正统,他母亲乃当朝太尉,家中姊妹皆在朝为官,积攒威望深厚。 四皇女宋澜的父亲是女帝的宠侍兰君。 兰君夏侯氏出身低微,只是一个夹胡奴隶,入宫时连名分也没有,他辛苦筹谋,不顾一切往上爬,不仅得到了女帝的专宠,还把兄弟姊妹送入了军营中。 这一家子也争气,屡次剿匪平叛,凭借军功步步高升,兰君的姐姐更是坐到了幽州牧的地位。 虽说魏朝以门第为重,夏侯氏在世代显赫的洛京世家眼里就是个不入流暴发户,但耐不住他们背后有幽州。 自古幽州为兵家重地,国之要害,镇守的幽州蓟城的夏侯氏所支持的四皇女,自然有资格和世家正统出身的二皇女掰一掰。 朝廷表面祥和,实则早已经风起云涌。 宋澜才跟荀蕙见完礼,那边二皇女宋鱼涟闻着味也跟了过来。 隔得太远,宋元安看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 才吃了一枚橘瓣,她就停了下来,将剩下剥好的晶莹如玉的橘子递给旁边的六弟。 宋添锦咬了一口,问:“这橘子不酸呀,五姐不喜欢吃吗?” 宋元安说道:“御医说我不能服用寒凉之物,浅尝即可,小六爱吃,剩下的小六吃。” …… 宋澜回来了。 脸色不太好。 宋元安问:“谈得不顺利?” 宋澜把团扇往桌上一搁:“老狐狸一个,两头下注,两头许诺。” 她和二皇女的事,朝廷的人精们大多都选择中立,不会明面上站队。 明哲保身,这也是能理解的。 但荀蕙太年轻了。 皇权争斗,本来就是一锅浑水。 像荀氏这种大家族,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宋元安转动着茶杯,开口道:“皇姐,我有一计。” 宋澜转过头看着她,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人多口杂,有些话不是此时能够讨论的。 宋澜说:“不过我也从那边听到了个好消息,你想要听吗?” “什么?” “荀氏那边的人说,母皇在南方给我们带回来了一批礼物回来,待会就会给我们呈上来,其中呀,就有楚国的国宝,”她侧身过来,“据说,那可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宋元安微不可察地皱眉。 什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 …… 铁链发出一声脆响。 皇宫偏殿内,是一群戴着铁锁的男子。 他们年纪大小不一,年纪最大的已经满头银发,而年纪最小的,尚是稚童面孔。被执锐的士兵们拦在屋内,被迫脱下囚服,换上宫中备好的衣裳。 他们手脚被铁链约束,动作有些笨拙,宫奴们极不耐烦地道:“快些,陛下还等着呢!” 说着,他们轻嗤:“今时不同往日,一群亡国奴,以为自己还是贵人呢!” 帷幔拢住他们的身影,角落有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摸索着从鞋底出一片锋利的刀片,快步走到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前。 他已经换好了一身窄口青衣,这是魏宫之中最低等宫奴的服饰,在宫宴之中,只配给贵人们倒酒。 他回过头,乌黑的长发簇拥着如雪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和下颌,虽是最朴素的衣饰,却难掩其风华绝代。 老者跪下,将刀片奉上,“国祚已亡,陛下不可受辱,还请陛下自尽以全名节。” 南楚的国君,连书晏。 或许可以说,是亡国之君。 少年抿着唇,冷冷地看着眼前锋利的刀刃。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许多双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有个七八岁的男童双眼含着泪 光,低声喊了一句:“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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