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正要张口,良馨慢悠悠道:“也行吧。” 良铁柱怒气一顿,眼睛“蹭”地亮了,“什么也行?” “嫁人也行。”良馨看着脸上缓缓露出惊喜的父亲,“你出多少嫁妆?” “良馨,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马家大哥高兴道:“首长家属什么都备齐了,只要你人过去就行。” “首长家属礼数周全,我们不能什么礼都不讲。”良馨看着父亲,“你说对吧?” “对!”良铁柱是要面子的,“该准备什么,我们都准备上,就算带不走,我给你钱,你去城里买,一百,直接给你一百,够大方了吧?” “一百连个缝纫机都买不起。” “一百还不够!那你想要多少?” “一千差不多够。” “一千?!” 良铁柱的惊叫声差点把房顶给掀开,“你要买什么东西,能买一千块!” “等着。” 良馨打开家堂柜抽屉,拿出一沓槐花公社专用的红头信纸,拿起铅笔写了一长串物品,一直写到最下方,才将信纸递给父亲。 良铁柱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心里顿感不妙。 “搪瓷面盆两只,五块零六毛,海鸥牌洗……怎么连洗衣粉都要算在嫁妆里?” “你不是说要准备齐全?” 良铁柱忍住嘴边的话,因为目前看到的都便宜,继续往下看,“毛巾、沙发巾、枕头巾、浴巾、毛巾被、汗巾……你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多种毛巾?” 良馨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小心撕掉糯米纸,放进嘴里,提醒:“速决战,快点看。” “永久牌五斗精漆全套缝纫机,一百四十五,凤凰牌全链罩自行车一百八十七块五毛……” 良铁柱嘴角抽搐:“便携式调频三波段半导体收音机,一……一百九十块!镀珞圈喷漆背三针提环闹钟,十三块六,这个还差不多,大衣橱、半截橱五斗柜、方桌、板面椅、写字台、四尺棕绷床……碗橱……碗橱你都要!你嫁的是军区首长家,不是公社哪个生产队困难五保户!” 良馨斜眼道:“这是你不让我嫁的。” 良铁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些东西就算全买上,也顶多几百块钱,哪里要得了一千,你别在这关头跟我狮子大张口!” “几百?” “撑死了五六百!” “那就给我五六百好了。” “……” 良铁柱差点抬手往自己的嘴扇上两巴掌,“好啊,我看出来了,你这是绕着弯子打五百块彩礼的主意。” “彩礼才五百,你不说买这些东西至少得要五六百。”良馨咬着大白兔奶糖,“爸,我已经打了对折了,再说下去,不是我不愿意嫁,是你不让嫁,军区首长、公社革委会主任和马家大哥这边,你自己负责去解释。” “……” 良铁柱钱才刚装进兜里,他一点都不想再掏出去。 就算要掏,顶多再加一百。 哪能全部掏出来不说,还要他再倒贴一百。 “老大老二,你们说话!” 大嫂拦住想说话的大哥,“彩礼是给良馨的,应该给良馨。” “对!” 二嫂跟着抢话道:“爸,我觉得小妹说的一点都不过分,就算这桩婚事是高嫁,我们也不能让良馨折了面子,首长家属说什么都不用准备是客气话,我们要真是什么都不准备,就是不懂礼数了,六百不多。” 良铁柱气道:“你刚才还说明年不知道会不会揭不开锅!” “所以你更得让馨子舒心啊,否则明年真揭不开锅了,不就真的坐等国家救济了。” 二哥提醒:“爸,前几天你为了稳固大队支书的位置,不惜拿馨子开刀,馨子刚生下来,你还把她送人了,要不是大哥大嫂及时去追回来,你今天哪还能跟军区首长做上亲家,馨子这是给你送弥补的机会呢,你怎么还在这抠抠搜搜,磨磨叽叽。” “你胡说八道什么!” 良铁柱嘴上骂着,头脑却是慢慢冷静下来,“我什么时候抠抠搜搜了,不就是六百块,你们都结婚了,老三在部队提干,就算转业到地方,这辈子都是干部,不愁找不到媳妇,我还能拿着女儿的彩礼不放?” 良馨立马朝着父亲伸手。 良铁柱:“……” 心不甘情不愿,将一沓厚厚的十元钞票掏出来,送到良馨手上,又走去房间。 良铁柱出来后,手上拿着一沓薄薄的大团结和一本红壳毛选。 交到良馨手里的不止一百块,而是一百二十块。 良馨点清楚数目后,看向父亲。 良铁柱正坐在凳子上认真翻着毛选。 书页中间夹着不少票券,他拿出一张票递给良馨,“这张永久牌缝纫机票,本来就是给你攒的嫁妆,拿去吧,缝纫机价格是一百二十块,你自己去城里买。” 良馨微微诧异,接过缝纫机票仔细一看,确定没问题后,放进口袋里,对马家大哥道:“我们走吧。” 顿时把一屋子人全都惊住。 “走?怎么就走了?” “现在就走?” “哪能这么随意!” “外面都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结婚不能大操大办酒席,从槐花大队去省会,坐公共汽车也带不了什么东西。”良馨无所谓道:“马大哥今天过来,不就是这个意思?” 马家大哥震惊良馨的速战速决之余,想到旁观的索要彩礼前后过程,明白了首长家属为什么会挑中良馨,“确实是越快越好,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就算不能大操大办,也该跟家里吃一顿喜酒,我留宿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走。” “没必要,走吧。”
第8章 新婚之夜 “那就吃午饭。”马家大哥看了看手表,“吃完午饭再走也来得及。” “我还得去供销社给你买被面缝被子,还……还得买很多东西。”大嫂双眼已经盈满泪水,急忙拉起大哥,“你赶紧去开拖拉机。” “大嫂,不用了。”良馨拉住大嫂,递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我去省会要坐公共汽车,买了也带不走。” “带不走就分几趟慢慢带 ,这,这怎么能这样就走了。” 最想良馨结婚的二嫂,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大嫂,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买东西,我也要给小妹置办嫁妆。” 良馨结婚的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 良家人除了良馨,全都忙得团团转。 挖地窖扒萝卜,洗菜淘米,杀鸡,烀肉,摆桌子,借椅子。 生产队手巧的妇女们全都拿着针上门,帮忙铺席子缝被子。 大队裁缝拿着软尺上门为良馨量身定做结婚当天穿的衣服。 良铁柱虽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说是大出血,掏了六百块,还是紧赶慢赶找到公社工程队的木匠,订做两口樟木箱子。 陪嫁箱子,是临淮嫁女的老规矩。 即使今天来不及带走也要做。 等以后做好了再寄过去。 两个嫂子借遍了全大队的棉花票,总算凑出来两条棉被。 一床红缎面绿锦丝被面,绣的是牡丹花丛鸳鸯戏水,一床绿缎面红锦丝,绣的是龙飞凤舞双囍字,缝线之前皆在里面塞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和核桃。 另外准备了一条斜纹牡丹印花床单,两对红双喜枕巾。 买完这些,全大队的布票也差不多被两个嫂子借遍了。 良馨大爷家的大娘买了一条毛巾被,小爷家的小娘,买了一床花席,每人又塞给良馨十块钱,作为压箱钱。 出嫁喜宴很丰盛,一碗鸡肉,一碗鲤鱼,一碗猪肉,一碗猪蹄,这么多年,社员们还是头一回见不掺蔬菜粉条的肉菜。 除了肉,桌子上还有一碗白菜,一碗辣椒,一碗豆腐,一碗萝卜,一碗花生米。 良家不授礼,只请了五服之内的亲人,聚一起吃一顿良馨出嫁前的团圆饭。 良馨另外请了卢苇。 饭桌气氛刚开始不是很热烈。 几杯酒下肚,男同志们就开始胡侃乱吹起来,气氛才逐渐变得热闹。 女同志们,尤其是大嫂,还在抹眼泪,饭都吃不下去。 二嫂也不聒噪了,觉得整颗心空荡荡。 “我对不起妈。”陈英用手绢擦着眼泪,“当年灾害,我和我爷要饭要到槐花大队,我爷饿死了,我差点饿死之前被妈救了,后来妈不但帮我安葬了我爷,还给了我一篮子芋干,让良明和老三护送我回家,再后来妈临去世之前,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拜托我好好照顾良馨,我没本事……” “大嫂,别哭了。” 良馨看着窗外,“今年过完了,日子就会好起来。” 大队裁缝赶出来的嫁衣,是一件红色粗呢翻领插袋两用衫。 良馨走的时候并没有穿,还是穿着蓝布薄棉袄,将红色三角流苏围巾包在头上,坐着拖拉机去的公社汽车站。 卢苇手里拿着一对红双喜搪瓷面盆,等在站点。 良馨早就看到她了,“吃完饭就跑了,怎么在这?” “结婚礼物。”卢苇将面盆递给良馨,又递给她五块钱,“压箱钱。” “礼物收了,钱收回去。” 良馨笑着道:“压箱钱是长辈给的,你我平辈。” 卢苇不懂这个礼数的具体规则,又道:“卖鸡的钱。” “六只鸡,你四只,我两只。”良馨推回去,“冬天别做撑船捞沙的活了,每天下河对你身体不好。” 卢苇将钱塞进良馨口袋,跑了。 跑远了回头定在寒风中。 “十月春雷一声响,我党粉碎了四人。帮,十年前革命是从教育开始,十年后国家拨乱反正一定也会从教育开始,我坚信知识浪潮很快就会席卷重来,我不会放弃读书,你也要坚信,我一定会去救你!!!” 余音被寒风送至耳边。 良馨沉默很长时间,看着卢苇的背影缓缓变成一个小圆点,轻轻一笑。 去公社拿到结婚报告,临上车前,将五块钱递给大嫂,请她转交给卢苇。 陆家二层小楼,从旋转楼梯上去就是一间小会客厅,贯通东西两侧。 小会客厅的简易沙发,窗户,东西两侧房间门上,全都贴上了喜字。 东侧里间主卧门口,有别于其他门,贴的是双喜字。 主卧婚房内,靠墙并排放着一组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和画着两只喜鹊的三门柜。 柜边摆放着两口皮革扣箱子,箱子上面堆叠几床五颜六色的绸缎棉被。 铺着有机玻璃的写字台,放着一台崭新的熊猫牌12寸黑白电视机,旁边托盘里放着一对红色铁皮暖水壶和一对搪瓷茶缸。 写字台底下,两尊搪瓷高脚痰盂,一尊富贵牡丹,一尊鸳鸯戏水。 一排贴上喜字的落地窗,幔纱轻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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