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怎么哑巴了,心虚了么?” 涂山尧鸦羽般的长睫掀起,瞳眸中血丝清晰可见,从里面,江冷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少年咳了两声,嘴角滴着血,喘了会气,才把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出。 “若我早点明了一切,你怎知我不会……不顾一切救你。” 这便是,小妖怪想听的答案吧。 幼时,他身子骨弱,畏寒。 陵川一到冬日飞雪不绝,每每这时,必须屋内放置暖炉,喝上姜汤,才能驱赶掉他体内的寒气。 阿娘不允许他擅自出去,便让他待在院子里,他嫌无聊,就会和山中妖兽为友。 但某一日,阿娘勒令,不准他再和小妖们接触。 她并未言明何事,只说山下有大妖,暴力嗜血,夺走很多人性命,叮嘱他万事小心。 大概不想让他太过关注外界,关于大妖之事,身边人都没和他提太多。 因此,他并不知人人畏惧的大妖,只是个比他年龄小的孩子,自然也不知家族中人和外界修士,加之于小妖怪身上的伤害。 也不知,小妖怪还有个师父,就在他生辰前几日,被处死在了江家。 ……更不知,原来阿娘早就察觉到大妖藏匿在家中。 所以,在冬月初十那夜,家中族人将小妖怪断了气的半妖师父,肢解于江家各处,为的就是引出小妖怪。 可他们低估了魔芽的力量。 事情在那晚无法控制,小妖怪心智被邪力占据,便有了他次日清晨看到的那幕悲剧。 这些,紫云仙尊并未特意提起。 是他一次次翻阅密轴,才在零碎文字中,拼凑出的真相。 殊不知,真相背后,是更残忍的事实。 皆说大妖无心,可是与他日夜共处的小妖怪,就像个年幼的小弟弟,会贪吃甜食,会怕冷怕疼,喜欢穿厚厚的冬袄…… 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教了几日,便能写得一手好字。 小妖怪和他一样,可境遇有着天壤之别。 阿娘他们错了么? 无数修士和妖怪因感染魔气,疯疯癫癫,自相残杀,沦落成行尸走肉,潦草一生。 所以他们想方设法除掉魔芽,以绝后患。 小妖怪的师父错了么? 他困厄半生,却有一颗慈悲心,不忍小妖怪遭受折磨,于是暗自将其捡了回去藏起来。 小妖怪错了么? 他生而携带邪物,除了这点,他和普通人一样,渴望人间温暖,期待度过四季,却未享受几日轻松日子。 这些问题与答案,少年在脑海里思考过无数遍。 很长一段时间,他困惑于心,不间断陷入自问之境,找不到完美答案。 直到这件事落在小桃妖身上。 他才想明白,或许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不求尽善尽美,但都做了处于各自位置上,该做的事。 没有人是对的,便没有人是错的。 透过眼前之人,他仿佛看到昔日的小妖怪,稍稍一顿,又道:“至少,我会站在你前面。” “从前的话,一直作数。” ——‘我比你大,以后只准躲我后边,听到没。’ 小妖怪和他一样,都在寻一个答案。 从未饶恕自身,也未放过彼此。 总是感叹人情如纸薄,却从未把话说清。 怨恨是真的,曾经的真情,亦是真的。 “……” 涂山尧指间的力慢慢松开,望着少年沾满血迹的脸,指尖碰了碰,旋即离开。 恍然大悟,自己想听的求饶,原来竟是这样的几句话。 这世间,除了师父,还是会有人接纳他的另一面,曾经信仰之事,并非是谎言。 只可惜晚了一步。 灵光晃过,少年颈侧被雪白的绒毛拂过,他抬眸望去,看见九条狐尾呈扇形展现在面前。 他瞥向那对尖尖的狐耳,唇角微翘:“原来,你真是只小狐妖。” 记得当时在陵川有一夜,他半夜迷糊,摸到了一条狐尾,追问是不是小妖怪的,小妖怪支支吾吾不肯说,一股脑钻进被窝里了。 说真身是秘密,会在生辰宴之后告诉他。 后来,一切在生辰那日戛然而止。 涂山尧很少展露真身。 师父曾言,九尾妖狐世间罕见,易被有心之人捉去利用,要他把这当作秘密守护。 除了亲近之人,谁也不可告诉。 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告诉别人。 命运坎坷,他黑暗生命长河中,也曾裂开缝隙,照进三束光。 在命悬一线,茫然无措时,师父如救世主,给他指明方向,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善意。 再次历经磨难,无处可去时,是江冷星救了他,带他领略前所未有的风景,像兄长一样守护他。 后来,他学会隐藏,挣脱封印后,遇见了阿桃,慢慢对生活充满希冀,生出想安定的心。 可是,师父因他死无全尸,江冷星因他家破人亡,阿桃因他承受无妄之灾。 三束光,都灭了。 漫长的对视之后。 涂山尧情绪渐渐稳定,他低声唤了一句:“阿星。”也许是最后一句。 “抱歉。” 毁了江冷星的人生,把自己的不幸带给了他。 无论如何,许多事因他而起,欠江家的终将要还。 想听的,听了。 想兑现的,也已兑现了。 凝着寒光闪闪的桃木剑,他蓦地向前一撞,心口直接对准剑刃,从心脏穿出,青衫立即被染成暗红色。 终于……得以解脱。 本以为会死在引玉剑下,如今想想,在阿桃的桃枝下丧命,或许也不错。 浊气飘荡在山间,仿佛下了一场沙砾雨,到处灰蒙蒙一片,一点新鲜的空气也找不到。 涂山尧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片刻后,忽地发觉,体内剩余的魔气在慢慢消散,陈年旧伤疤正以惊人速度愈合。 他猛然睁眼,看到一道诡异的符文闪烁在少年眉间,灵光越来越亮,绚丽夺目。 这是—— 逆魂术? “你疯了!” 逆魂术是上古禁术,可为他人逆天改命,但却是一命换一命,十分凶险。 施术者,魂飞,魄散也。 一旦施法,仅剩半个时辰寿命。 涂山尧正要施法阻止禁术运作,肩上突然挨了一掌力道,立即被推远了。 桃木剑慢慢变回原样,江冷星目光望向山谷:“所有是非对错,就此终止。” 刺眼耀眼的白光自少年体内迸发,与此同时,钻出一道污黑的浊气。 二者碰撞,玉石俱焚般,飞灰湮灭。 往后,不会再错了。
第135章 溯回 田桃要被江冷星气死了。 有幸从这离开的话, 她一定找个藏书阁埋头苦读,废寝忘食,修炼个九九八十一天。 让江冷星也尝尝被人用武力镇压的滋味。 她一脚踹在结界上, 以为又会被弹回去时,笼罩在低空中的灵力忽地变薄,像玻璃片一样碎裂, 不再阻拦她的去留。 江冷星的灵力正在消散。 山中飘荡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浑浊雾气,随时有恶灵出入,诡异的叫声迭起,恐怖骇人。 拿命去找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找到人后要他以身相许, 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她来不及思考太多, 心一横, 铆足劲朝前奔跑,旋即一头扎进浊气里。 周围异常混沌,漂浮在空气中的飞沙迷了眼, 田桃眼睛被熏得发红, 眼眶湿漉漉的。 环顾四面八方,看不到那抹白影。 “江冷星……” 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句,立即被骤风的声音盖过,回应她的只有山里的啸鸣。 沿着路一直奔跑, 枯叶擦过脸颊, 发丝落满灰尘, 也许地上会突然出现陷阱或是绝境。 她都不在乎了。 这一刻, 没有比江冷星从这个世界消失更可怕的事。 她仿佛游走于黑暗之间,漫无目的乱撞, 心像是被一只魔爪狠狠揪住,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浓浊处,忽地闪现一个光点。 以这个点为圆心,雪白灵光辐射四周,一点一点净化了空气,山景逐渐明朗。 悬崖之上,透过灼目的灵光,白衣少年身形浮现,墨发被风扬起,宗服翻飞。 是江冷星。 他全身卸力,非常静地停在那,宛若一朵蒲公英被风吹起,缓慢从高空降落。 灵力从他体内释放,纯白絮光散落四周,零零碎碎的光点,像蒲公英种子,轻轻被风托着,飘到不知名角落。 时间倏地慢下,耳畔听不到外界响动,却仿佛能听到他的生命流逝声音。 他正在下降,像黑夜中坠入谷底的流星。 灵光力量缓缓变淡。 山野间如洒下甘霖,恢复苍绿,遍地花开,整片森林涂上缤纷色彩,唯有他在枯萎。 他好像真的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田桃站在峭壁之上,身上蕴满灵力,突地一跃而下。 身子一轻,她只能勉强控制坠落的身躯,随后灵光受到感应般,牵引着她飞到少年身边。 隔着一段距离时,她两手便已伸出,牢牢抓住他的衣袖不松开,二人徐徐落下。 “……江冷星。” 看不见他伤口在哪,可血污以肉眼可见速度,在胸前的白色衣襟上扩散,一身干净的宗服染成灿烈的晚霞。 少年头微微偏向一旁,额发遮住了半边脸,双颊沾着几许血迹,脸色惨白如纸。 一双唇被血涂成鲜艳的红色。 即使和他距离极近,手贴在他脸上,做着亲昵的动作,他的反应比以往迟钝许多。 江冷星双眼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闯入一道桃红身影,非常惹眼夺目。 他眼睫掀起,看了过来。 “咳咳……不是让你走么?” 声音低哑,轻不可察,但还是能听出一丝不悦,像是被她不听话的行为气得不得不开口一样。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要走。” 田桃握紧拳头,想揍他,可指骨碰到洇湿的衣料时,不自觉松开,改为在他身上轻抚。 伤在哪? 为何一直血流不止。 五指在身上乱碰,少年的触感已十分虚弱,可过往的记忆映在脑海里,他唇角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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