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娘母子自然是座上宾。李道士一家和刘喜玉也来了,陆珈与他们共坐一桌。 李叔李婶说起他的养鸡之道停不下来,打算回到潭州之后继续这门营生。 陆珈问:“鸡养得好好的,如何忽然想到回潭州?” “珈珈还不知道呢,”李婶还喊着她的小名,眉眼比起说到养鸡时更加有光彩:“潭州如今变好了! “咱们的亲戚捎了好几次话来了,自从严家倒台之后,各地依靠他们的党羽都倒霉了,风气已经变了。 “后来太子殿下监国,河运又来了一番大整顿,立了许多新规,各地码头盘踞已久的商霸全部都受到了敲打。犯事的都抓了起来! “苏至幸家你还记得吗?他们跟严党勾结最深,本来就在狱中的苏至幸罪加一等,被流放了。 “苏家其他人在被查抄家财之后,治的治罪,病的病,死的死,别说势力不在,就连商号都没了。 “他们家一倒,别的几号恶霸要么也被拿住,要么就主动交代,反正如今的码头上,全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商户。 “对了! “我们那边也没有饥民,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家家户户只要是勤劳肯干,都饿不着肚子。 “逃荒的那些流民,逐渐都回去了,如今咱们的码头十分繁荣!” 陆珈听得心潮澎湃,沈轻舟掌管詹事府,一力协助太子,这些举措自然都知道的,但亲口听他们说到从小生活过的潭州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怎么能不激动? “我和刘大掌柜也打算回去了。”秋娘笑眯眯的说,“天气暖和些,二三月的样子,我们就启程。” 陆珈道:“刘掌柜回去情有可原,谊哥儿在这儿呢,您回去干什么呀?” “咱们家在码头不是还有几间铺子吗?你娘我还年轻着呢!我不能就这么享清福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有他的前途,我也得让下半辈子活得热热烈烈不是?” “正是正是!”刘喜玉举起酒杯,“难得迎来了这样的好时机,我们也要去赚它个盆满钵满!” 大家都欢快地附和起来。 陆珈看着看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两世加起来,她在潭州生活的时间跟京城不相上下,这些凭借双手勤劳生活的父老也成为了她的牵挂,如今终于能够在家乡安居乐业,也实现了她的夙愿。 而潭州不过是天下码头一景,它能如此,想必旁处也已如此了。 离开了热烈交谈的这一桌,她起身给在水榭西窗之下下棋的两个堂妹、宋恩的未婚妻还有程议的妻子送点心。 回来路过长廊,恰恰看到满目白雪皑皑,湖面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之上又覆着圆融的厚雪,被家丁从湖中砸开一条蜿蜒的水面后,宛如山间多了一条小溪。而对岸湖石之后两树红梅与飞雪两相辉映,看起来别提多么雅致。 她依着窗户坐下,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一只手炉塞到了手里来。 陆璎也捧着一只手炉,在她旁边坐下。 “那两树红梅,记得那年我还用伞给你勾下过一枝。” 她不施脂粉,衣衫也不华丽,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不同。在严家时时刻透着警惕戒备的双眼,此刻明亮如星,与陆珈同望着湖岸方向。 陆珈笑了:“那两棵树,祖母说是母亲还没过门时和父亲种下的。一晃十多年过去,不,应该有二十年了,它们也越来越粗壮。” 陆璎脸上有讶色:“是么,难怪你看的这么入神,而我竟不曾听说过。”又道,“也对,我才三岁,祖母就过世了。她便是与我说了我也不会记得。” 她笑一下,又道:“不过我见过夫人的画像。” 这次轮到陆珈讶异:“在哪里?” “父亲的书房里。我也是小时候不小心翻到的。混在一堆画卷之中。其实不止夫人一人的画像,另还有几位女子,不过那些我都在书上见过,是他临摹的。想来放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而夫人的画像,后来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就恍然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她了。 “你如今也越来越像她。” 陆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此生我至为痛心之事,便是未曾有机会亲身告慰母亲。” “无须遗憾,因果循环,长存不灭。这一世你行了大善,下一世,天道一定会对你有所补偿。” 陆珈微惊:“这是道家的话,你怎的瞎搬运?” 陆璎笑了笑:“正有一事要跟你说。我跟随南城门外竹音观的坤道玄阳修道数月,已有些许心得,打算好等年后就正式拜玄阳为师,而此后就在竹音观住下了。” 陆珈震惊,重新打量她素净的衣着:“竹音观是全真道,你跟父亲说过了吗?” 全真道不许婚配。而她明明可以重新议婚,挑选相配的官户另行嫁娶。 “还没有。但我意已决,他也会答应的。”陆璎道,“我曾为严家妇,能接纳严家人的早就获刑了,就算能选到愿意娶我的人家,也抹不去我身上那层影子。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是我完完全全遵从内心作下的选择。 “师父已为我赐了道号,唤作‘止心’,知道你喜欢喝南茶,也已经在观中种了几株南边弄来的茶树,日后那就是我的归宿。 “你来,我给你沏茶吃。” 第433章 福气(求月票) 陆珈沉默很久才说道:“我没想过你会这样选择。” 陆璎转过了身子,手肘撑着窗台,仰头看着屋顶的画栋,说道:“我也万万没想过。 “年少时我曾有志向,便是置身内宅,也要入那最顶级的内宅,做那内宅里最强的一个。 “嫁去严家,确是我不得已的选择,却也有几分是因为,我知道错过那一次,便再也没办法实现这份念想了。那种情况下我再经历退婚,不可能还会匹配到如意的人家让我施展。 “那时的严家烈火烹油,我总也不相信会等来华厦将倾之日,结果却落下一身罪孽。 “或许这一切对你们来说都过去了,但于我而言并没有。从严家回来以后,我也以为我能重新开始。 “我努力忘去在严家的那一段,可同时又面对了曾经丧命于我之手的母亲。 “这宅子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我从生下来起,与她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 “一切角落,凡我所至,皆为她所往。 “我甩不开她的影子。 “我虽然没有跟着严家人一起上刑架,但母亲在这里的痕迹太深了,每一道都化成了刀子,一刀刀地戳着我。 “或许也曾恨过她给我带来了耻辱,但她再有罪,也不应该死在我的手上。” 陆珈顿了下,没有再劝。 陆璎也放松下来:“你能赞成真是太好了。 “这件事情我谁也还没告诉,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想让你知道,也很希望得到你的赞成。” 陆珈叹了一口气。“我还能绑得住你?” 陆璎笑了:“是你从严家救赎了我。 “也是你让我有了新的认知,让我知道从小母亲教我的,和我在严家耳濡目染的那些规则并非正道。 “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我已不配光芒万丈。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只希望下辈子和你做同一个母亲,也同一个父亲的那种亲姐妹。 “那样,你就不必小小年纪经受苦难,仍然会是父母跟前的娇娇女儿。 “而我也不必经历过这般惨烈的阵痛才能明白这些道理——” 陆珈打住她:“什么同一个父亲?” 陆璎抬头:“你说呢?” 不等陆珈回答她就收回了目光:“既然早就知道严家的阴谋,父亲怎么会屑于让母亲生下他的孩子呢?” 陆珈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想多了,这不可能。再说他为了达成目的,绝对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觉得陆阶有这般纯洁。 曾经她深深介意的这段过往,后来也变成了心头一根羽毛,轻飘飘的浮走了。 这个“奸臣”,如今也越来越“奸”。 跟严家相比,好的地方是他不贪,或者说没那么贪,上个月广西来的一个县令,是他的得意门生,给他带了两筐香芋,他全都收了。 陆珈想拿几个回府尝尝鲜,他还不给。 此外时不时地有人送些石头笔墨给他,他也收了。 不过送石头笔墨的人最后都成了一方的能吏,百姓都交口称赞,让陆珈想骂也不知该如何骂。 他也不胡乱怪罪人。 除了大舅子见他一次骂他一次之外,朝中其实也渐渐有些看不惯他的人,但他都不在意,要么有仇当场报了,从不背后里下阴招。 他跟蒋氏那一段,已经夹杂在后来发生的太多的事情之中,早就让人没法揪出来在意了。 实在回想起来心里气愤,陆珈就跑回娘家夹枪带棒刺他几句,气得狠了,该骂也是会照骂的。 陆珈早已经不认为陆阶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真君子是他公公沈太尉。 “无所谓。”陆璎摊了摊双手,轻快的说:“就算正如我所想,他自己都不介意我,我又怎会介意?” 陆珈点点头。 …… 水榭的东厢设有一张锦榻,陆阶嫌同桌的小年轻们吵吵闹闹,不好说话,提着酒壶和沈博分坐在炕桌两侧,一面赏雪,一面对酌。 拂晓奉陆珈的命令添了几个热菜上来,又转达了陆珈的嘱咐:“少夫人请太尉大人适量饮酒,以免引发旧伤。” “知道了。”沈博温和的摆了摆手。 陆阶问:“珈珈有没有话给我?” 拂晓笑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陆阶噎得够呛。 “我女儿倒变成了你女儿。” 沈太尉乐呵呵的捋着须。 沈轻舟这时过来:“父亲。” 沈博刚要应声,陆阶已道:“何事?” “年后我想为詹事府再进两个人,名帖已经放在您书房,您帮忙掌掌眼。” “多大点事儿!” “我明日就要。” “行行行。” 沈轻舟满意地去了。 沈博一脸悻悻:“我儿子却也成了你儿子。” 他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官至当朝太尉,这点事他能办不到?却不求他。 陆阶乐呵呵地给他斟酒:“咱俩都不亏!” 沈博赞同。 二人互敬了一杯。 沈博眉目之间微有疑色:“今日你做寿,宫中至今未有动静,太子未曾前来也罢,皇上竟然也未有旨意,好生奇怪。” 陆阶不以为然:“乐得清静。” 却反说到国事:“东南沿海战事颇为顺利,听说再有个一两年,足可以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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