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潮的风挟着秋雨丝丝落在莲心面上。 视野渐渐恢复。 莲心睁开双眼,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 而这样的手...嗯? 仿佛晓得莲心正在想什么,一道冰泉似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小娘子。” 原本坐于角落的青衣郎君唇红齿白,人正被莲心压在墙角里,手被攥出了红印子。 他的衣领有些乱了,眼神却冷静如冰。他的视线落在莲心攥着他手腕的手指上。 原来她方才,抓住的是这位哥哥的手! 莲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而这个位置... 莲心去看他的神色。 这个位置,他方才其实只要横挪一小步就可以避开。只是若避开,只怕莲心就要结结实实摔个狗啃泥了。 倒是运气不错。 莲心松开手,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谢谢哥哥方才救我。” 又小声奇道:“哥哥的手真容易有印子,比狄行首还皮肤好呀。” 两个侍卫给莲心打眼色都快打抽筋了:能不能忘掉狄行首!你是来给狄行首打广告的啊! 莲心也意识到问题,赶紧往回拽:“不不,哥哥的皮肤,没有狄行首的好。” 青衣郎君沉默了。莲心也沉默了。 大家都沉默了。 两个侍卫谴责的愤怒目光看向莲心:你果然是给狄行首打广告来的!!! ... 方才之事,只是个插曲。 青衣郎君穿戴像权贵,性子却不骄横;人很冷淡,却不像冷情。 就算被莲心当面议论了那些话,也没见他眉毛动一下,只请她自便离去便罢。 今日的她,比往日的运道倒要好得多呢。 莲心哼着小曲,半遮着脸,蹦蹦跳跳进了米行。 一盏茶后,她像流浪猫狗一样被赶了出来。 米行的伙计还笑呢:“你是几十天没出门了不成?武宁的米一日一个价,你这些银子要买米,都不够一碗的!” 怎么可能? 莲心试图讲理:“可明明之前没涨这么快...” 伙计的笑声更大了:“武宁只有我们这几家米行,*价格当然由我们定。你那么想替我们做主,那倒是也早早囤上米啊!” ——囤米。 莲心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这才明白这两个字里隐含的真正含义。 囤积之后,就是垄断,就是商人独有。 如此,才能坐地起价,把百姓敲骨吸髓啊。 莲心气道:“你这是发饥荒的财,挣黑心钱!...” 周围深受其苦的百姓也不禁点头:“说得对!”“是啊。”直把伙计指点得面色涨红。 伙计便叉住了腰,冷笑:“说这些也没用,你不就是想骗些米吃么?讨饭的穷鬼!” 莲心回敬:“莫非米价贵,你便觉得你自己也跟着贵了?我要是真想要骗米吃,哪还有拿钱来的道理。直接找个偏僻地方,将你家抢劫了就是了,用得着现下浪费口水么!” 说着,莲心走到酒楼门口,提起一个条凳,用单手就生生拎着挥舞了起来。 拿那条凳舞完一套剑法,莲心才将那条凳重重一放,哼了一声。 周围的百姓的表情已不仅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他们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那条凳是用最坚硬、致密的铁梨木所制,一个条凳,足有近百斤了,这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小娘子,她是如何举起来的? 甚至她不光举起来,还挥舞着这条凳耍剑法!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叫好,笑话那伙计有眼不识泰山。 直到一道疑惑的声音从百姓堆里传出来:“你...这小娘子的神力,倒是与那位将军很像啊。” 他不敢说出虞将军大名,便只怀疑地不断扫视,“听说他是有骨血尚存,你的年纪也对得上...” 莲心悚然一惊。 经历了村民两日一夜的追杀,她已经一听别人提到“虞将军”三字就开始脚抖了。 她踌躇片刻,还是敌不过内心的恐惧。 米也不要了,她猛地调转方向,朝人群另一头冲了出去。 “虞将军”三字对人冲击是巨大的。 百姓中一阵哗然,有一根筋的已跟了上去:“那是虞将军的女儿!通敌叛国杀人犯的女儿!抓住她!别叫她跑了——” ... 辛三郎今日很烦。 清晨,父亲和母亲又因父亲的前夫人大吵一架,各拉他诉苦半时辰...好在没多久就又和好如初; 晌午,父亲喝酒一坛,带醉作词后打拳,劈碎了他养在府内湖畔的兰花...无妨,他早有准备,换个盆养就是; 而到了下午,韩公寄信来与父亲谈天。韩公性洒脱不羁,言谈之间却又拿辛三郎的样貌开玩笑,说他是父亲的“三女”,还亲切呼他为辛府上“病西施”。 当时,辛三郎的脸色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就是霉运也该有个数,今日是不是太过甚了? 心下烦恼,应又不能应,骂又不能骂,便只好避开。 ——要说被讲“三女”恼不恼火,那肯定是恼火的。 但韩公韩元吉一是他的老师,他一个晚辈不能驳斥,二是其文名甚高,词风与父亲相近,雄浑高迈、忧国忧民,令辛三郎敬重,便更不好为了这点事就发作。 故而,他将父亲去找虞公甫遗孤之事揽了下来,也是为了离家略作平复,散散心。 再加上虞将军虽战败,却是为大宋而死,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杀敌。这样的人,对他的骨血宽容,本就是应有之义。 因此说实话,辛三郎其实并没将今日连续扑空的事放在心上。 虞小娘子去了别处,他就再找就是。 若真要比较的话,这些挫折还没有他听见街上的小娘子拿他和什么“行首”之事糟心。 但她看起来年纪太小了。辛三郎不晓得她父母在哪里,不过想也明白,江西旱灾严重,她又这么小就这样孤身出来,父母怕是难说。 他便吞回本欲问她父母何在的话,只垂下脸,请她自去便罢了。 想毕了,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就在辛三郎睁开眼,长吐一口气时,远处人群突传来一阵骚动。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做派。 方才那位将他与瓦舍花魁作比的小娘子正从街东跑到街西,身后坠着一串气喘吁吁的百姓,带起一片呼啦啦的声响,动静颇有父亲喝醉酒祸害全家花草器皿和狸奴的风范。 令人惊异的是,闹出这样大阵仗,她仍尚有余力,一边跑,一边还喊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姓虞,那又怎么了!有本事你们追到我,将我送去县丞官邸呀!”蹭蹭溜走了。 这话宛如惊雷,令青衣郎君的两个侍从呆立在原地。 “姓虞?虞小娘子?莫非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是虞将军的女儿...?” 一侍从又惊讶,又有些不自觉的怀疑,“她不会是在胡捏造身世吧?哪来的如此巧合?” 他此言也不是凭空污蔑,灾年间,人为食而争,不择手段。 从潭州过来,就是在路上拦下辛公车驾、声称自己是遗失民间的皇子的人都不只一个。 他有心说算了,“我看她说话也不太靠谱,虞将军之女怎可能是这样...” “不。” 他的话却被霍然起身的辛三郎打断,“不论是不是真的,都确认一下。何况她有没有骗人也未可知。” 郎君眉清目朗,仪容秀丽,即便是起身疾走也不显狼狈,只觉衣袂飘飞,有风流之姿,他回头看愣住的侍从,催促,“快去啊。那小孩子撑不了多久,她应已饿了很久了。”
第3章 县丞,辛帅和敲竹杠。 最后还是被逮了住,押送去了官府。 莲心是没想到会如此的。 她自小肖父,有神力,武功好,从没被人撵着跑过。 奈何饿了两日的胃袋咕咕作响,她手脚发软,口中也渐觉有酸汁上涌,只跑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县丞,这就是那罪犯之女!虞公甫的女儿!” 百姓七嘴八舌地说,“将她下大狱吧!” “下狱!”“杀了她!” 人们用语言审判着莲心。 莲心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县丞府邸的门口。 她阴沉着脸,悄悄“呸”了一口,却一句也不再辩驳了,瞧也不瞧县丞一眼。 她没空和他们辩论。 因为她根本不寄希望于那位将她爹爹所有遗物都搜刮了个干净的县丞。 能做出那种事的小人,还能对她网开一面么! 她的手在背后专心致志地抠着绳索——还是寄希望于她自己的力气比较好。 这样大的喊声下,县丞很快就出来了。 他面露愧疚,朝众人拱手:“诸位大义,令我敬佩。”随后果然唤侍从过来拿人:“还不将她拿下!” 莲心轻蔑地看了县丞一眼,冷笑一声,任人将她押走。 ... 正是十月里,满目秋光,芙蓉映水菊花黄。 游廊中的贝母座灯两步一盏,照出湖面粼粼如白昼,花影攒动。 满园异香扑鼻,引路女使站定等待莲心跟上,欠身道:“小娘子小心,这湖泊很深。” 莲心收回视线:“县丞府上富丽雅致,叫我看住了。”光是湖泊周围的奇花异草,就不下千金之数。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县丞的官做得,倒是比爹爹这将军都多挣许多... 就是不晓得,他将她松绑,又请去会客厅招待,究竟是想做什么? 方才群情激愤下,他先将莲心带入府中,一关上门,却又立马变了脸,笑呵呵地给她松了绑,不光慈和地垂询她生活,还顺带问了亲戚。 就是莲心都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多出了名叫“辛帅”的亲戚。 “辛帅是谁...”会客厅里还没来人,莲心一边回忆,一边直挠头,自言自语。 一道嗡鸣声响起。 这回却不是吴钩的碎嘴,而是由会客厅门口把守的侍卫处传来的。 侍卫的腰间,一柄兰草纹长刀正轻轻震动。 【你连辛帅都不晓得,还是不是大宋的人?】 那长刀似乎因听到了莲心的自语而很不忿,话痨起来,【辛帅,辛弃疾么!年少曾独身闯敌营、擒金贼。是大英雄!能文能武,可比我们县丞那鸟文人要厉害得多。唉,马上他将上任江西安抚使,是县丞的顶头上司啦,县丞那打点上下、连他儿子都要讨好一番的狗腿子样,真是叫人没法子看...】 辛弃疾——? 倒是不巧,她正晓得有一个辛弃疾... 莲心眨眨眼,张大了口,正想说什么,县丞已到了会客厅。 “不必多礼,小娘子。”他十分热情,亲手扶了她起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0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