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回去,你那在军中当差的儿子怎么办?” “我若是记得没错的话,他在厢军中只是个小押官,对吧?” “他随他父亲一样武勇,这最小最小的武官职务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军使、副兵马使,都头、副都头、十将、虞侯、承局.......” “这么多官职,他正值壮年,难道不想去争一争?” 叶青釉的声音很轻,但却压的蒋婆子浑身战栗,抬不起头来。 叶青釉看出了对方的恐惧与犹豫,原先心中那一腔怒意散去,脑子越发冷酷清明,声音亦是越发缥缈: “蒋氏,今日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我允你,你儿子明年,不,年底一定还能再升上一升。” “况且—— 我都没能再回龙泉,你怎么能回去呢?”
第375章 番外三屠龙者龙(5) 直至天光乍破,刺入那扇华贵无匹却腐朽麻木的窗。 叶青釉才惊觉—— 自己竟闭着眼失眠了半夜。 这是不常有的事情。 纵使越缜那邪门玩意儿总会回来吓她,但驱散对方之后,她也能很快重归梦境。 可昨夜,又有不同。 这份不同让叶青釉一时间有些气息难平,辗转了几炷香的功夫,她到底是在日上三竿前起了身。 昨夜泪痕尽去,今日又换了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伺候。 铜镜边缘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柔晕,妆奁前手艺精巧的大丫鬟悉心为自家夫人绞鬓盘发。 叶青釉一直无声,好半晌,才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手艺倒好,怎么从前不见你在跟前伺候?” 那丫鬟年纪二十出头,眉目平常,但胜在乖巧,听到自家夫人发问,立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回禀夫人,我是年前刚刚进的府,一直在院子里当三等洒扫丫鬟,昨夜蒋婆婆抄查院子,几位姐姐们病的病,告假的告假,今日都没能来......” “我恰巧为我阿姐梳过妆,会一些样式,她便允我过来服侍夫人。” 叶青釉听了缘由,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只道: “你出身扬州?” 那丫鬟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手上轻颤,险些绞到发丝,好在最后一刻被堪堪救回: “是!夫人,是!” “我出身扬州!” 叶青釉瞥了一眼镜中突兀激动起来的丫鬟,心里不由得啧了一声,言语更冷了几分: “也只有扬州女子才不绞鬓角。” 汴京与扬州相隔甚远。 不同之处,说不多也不多,说多.....也确实挺多。 其中有一项细微的差别,便是绞脸。 汴京多贵人,扬州的瘦马则闻名于世。 妓子们得登船望远,便更喜留下两鬓鬓角,鬓角垂落,夜风一吹,便成了风流才子们钟爱的弱柳扶风之意。 汴京的妇人们,则多是将鬓角绞的干净体面,更衬身份。 本就是这么件简单的事儿。 但要是放在其他宅邸,胆敢给夫人梳这样的发,那可是不得了的错! 满脸惊喜的丫鬟顿时反应过来,白着脸开始告罪: “夫人......” 叶青釉十分不耐废话: “不必多言,你盘发的手艺还是精巧的,只别留碎发便是。” 那丫鬟微微颤着应了,一梳一梳的替叶青釉梳着头,眼见夫人确实没有生气,这才鼓足勇气,又开始偷眼悄悄的看镜中叶青釉那张清冷绝伦的脸。 一眼,两眼....... 叶青釉大清早不太愿意听哭喊,原也忍了一个错,只是不知这丫鬟为何又开始作妖,这回,却是有些不愿意忍了: “你从前只给你阿姐梳过头?” “其他人,你也这样偷看?” 丫鬟和镜中的叶青釉对了个视线,可不知是不是原先那个没被处置的错给了她勇气,她有些害羞的垂下头,继续理着发丝,轻声道: “我只给阿姐和夫人梳过头,没有偷看过别人.......” “我......我只是见了夫人,想起阿姐夸赞过夫人的美貌,所以今日想多看几眼.....若是往后姐姐们都回来了,也好时常记在心里。” 叶青釉胸腔中的不耐一滞,鬼使神差般问道: “你阿姐是谁?” 丫鬟咬了咬唇,又偷看了一眼叶青釉,小心翼翼道: “念娣,王念娣。” “夫人还记得我阿姐吗?” 许是叶青釉莫名的神色太过明显,丫鬟有些不死心: “我阿姐也很好看,是同夫人不一样的好看.......” “我们俩本是龙泉人,被父母所卖,我被卖去了柳州一户人家当丫鬟,阿姐则是被卖去了扬州,我做了几年差事,才得了阿姐的修书,银钱还有一份转‘良籍’的公验,她说她在扬州呆了几年,又被卖到了汴京,不过这回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夫人,愿意给她赎身,给咱们俩姐妹都置办了良籍,让我一同去锦州碰面.......” “只是可惜,我阿姐命薄,主顾家刚刚松口让我走,我都还没出柳州,就听说她从汴京乘船下江南的路上沉船而死......” 丫鬟的一字一句中,记忆伴随着腐朽肮脏的岁月席卷而来。 叶青釉突然有些想笑—— 难怪。 难怪她觉得这丫鬟有心看她,还在她提到扬州之后如此惊喜。 原是给她盘了个故人盘的发,以为她念起了旧人呐。 可她这样从不回头的人,怎么会念起旧人呢? 最多,最多,只会回想起风声瑟瑟,挑灯画下,那张尽态极妍,美艳绝伦的脸。 叫什么来着? 春嫣? 红嫣? 红艳? 对了,红艳。 听着有些俗气的名字。 不过却是一个有名的风流纨绔一掷千金后才争得的取名机会。 意在指代美人红唇似血,美艳异常...... 自然,也有些旖旎的滋味,不便多言。 那美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叶青釉那时丧心病狂,为了目的,总哄着她: ‘红艳凝香.....一点都不俗气的。’ 美人总会脸红,她似乎总想用仅有的温柔小意缠住叶青釉,可却看上去.....却也实在没有接过女客的模样。 于是,勾住叶青釉袖口之后,总是只能笨拙的坐在暖帐中,无措而又略带希冀的看着她。 真奇怪。 真奇怪。 明明连名字都快要想不起来了,但叶青釉就是记得那美人当时的眼神。 无措,希冀,笨拙...... 而她呢? 她又做了什么? 叶青釉在丫鬟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按住了自己的鬓角——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她说...... 【“红艳,我没有磨镜之好。” “我来寻你多次,是想劝你给一位大人为妾。” 叶青釉伸出手,掌心笼罩女子的双眼: “那位大人手眼通天,却不近女色。” “我寻了很多人,他都瞧不上眼,若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笼络他的心。” 手遮住了女子大半张脸,叶青釉看不清她的神情,更看不清她的眼。 不过,叶青釉却轻易地就看到了女子朱唇处勾起的笑。 那笑没有叶青釉预想中的艰难,只有一份‘果然如此’的释然。 女子在笑,声音轻轻,却恍如银铃微动: “这事,能帮到恩人吗?” 叶青釉毫不迟疑: “当然。” “若是你能杀了他,我再也不必受蹉跎了。”】
第376章 番外三屠龙者龙(6) 忘了。 叶青釉有些忘了那个女人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 不过,左右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那女人的心,同她的脸一样出挑。 只不过脸是美艳绝伦...... 心是愚笨单纯。 红艳一直缠着她,追问为何她会受到蹉跎。 而她不耐,只说: ‘那人是个无所不作的恶人,你只说要不要去做就好。’ 那个蠢女人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忘了。 不过,是应了的。 毕竟,那时的叶青釉,除了一个压在头顶的越缜,已经差不多能够将想要的握在掌心里。 只要她愿意,总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权势落入她的掌心。 只要她愿意,总有前仆后继的人替她做事...... 总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环绕在她的身侧,甘愿为她献出命去。 是的。 数不清。 如此多,以至于多到绝对不该心软的地步。 可最后...... 又为什么心软呢? 叶青釉的额角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好半晌,她才在丫鬟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又挑挑拣拣想起来一件事—— 【公验。 是那一份可以由奴籍转良籍的公验。 叶青釉原以为那个蠢女人是出身扬州,人尽可夫的瘦马。 可真到给甜头的时候,叶青釉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出身龙泉。 那女人黏在叶青釉的身侧,挽着她的手吐气如兰,说起了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她说,她当年被辗转多手,其实很早就被卖了。 刚开始被卖的时候还很小,只能打打杂,在龙泉江边画舫里烧水端茶,后来才被到处转卖,一路颠沛流离,来了汴京金水河上。 叶青釉难得听到龙泉的往事,难得多了几分耐心,而那蠢女人却说,她最怀念的也是龙泉。 那时候虽然还小,每日也苦,手脚上不是水泡就是冻疮,但那时候总能看些听些热闹,也不会有人咸湿的盯着她....... 许是瞧出叶青釉的不耐,那蠢女人又说—— 既然她与她都曾在龙泉,不知有没有来画舫喝过茶? 那画舫前总是很热闹,时不时便有乞讨哭求的人,有北地带着闺女来龙泉的妇人沿街卖女...... 那一句话说出的那一瞬。 仅仅就只是那一瞬。 叶青釉的心,突兀的被拨动了一下。 漫长的岁月里,那段并不怎么美好,却无法归去的岁月,到底还是缠住了叶青釉。 她甚至清楚的记得红艳所说的那天是哪一天。 那是她刚刚‘重活’的第一日。 她牵着阿爹的手,匆匆走在龙泉热闹的江边,第一次见到了时间的繁华,第一次见到了妇人卖女,第一次......堪堪晓得畜生不如的二叔三叔要卖她做妾的事情。 而她,如今也在逼另一个人做妾。 甚至,还是给越缜做妾。 越缜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知道吗? 虽然同床异梦多年,但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二人早早就互相摸透。 她会不知道这事儿若是不成,红艳性命难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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