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几年中医古籍被人打着‘破四旧’的幌子破坏了不少,就连中医从业人员也大大减少。”今越记得她曾看过一篇报道,六六年之前,全国中医从业人员有三十五万,可到了七八年只剩十四万,直接锐减三分之二!而西医从业人员则是翻了三倍之多。 这是一种令人痛心的变化,今越一直有个想法,第一步留城活下来,第二步收集整理这些遗落的“珍珠”,第三步才是发扬中医和报仇。 她的生活阅历少得可怜,想法也简单。 张教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神色放松下来,“倒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小友。” 中间人立马接话,“那张教授您可得给她个公道价,他们家老人住院等着救命钱呐。” 今越脸色有点发烫,连忙掏出护了一路的《妇人千金良方》。 张教授眼睛一亮,接过去仔细翻看起来,“虽不是真本,但从纸张和讳字缺字来看,应该是清朝后人抄录的,也算得上珍贵。” 今越还真不懂这些,什么玉扣纸什么讳字缺字的,她终究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专业的医古文常识。但她知道,这本书应该是找到了真正适合它的买主了。 “我也不欺小同志,这本书要拿到市面上能卖二百五十块往上,但要遇到合适的买主需要时间,你要是急等用钱的话,我给你220,怎么样?” 他推测舒今越家里应该有人是中医界人士,不然不可能对中医这么了解,更不可能有这本手抄本。 中间人“啊”一声,掏了掏耳朵,“张教授,这这这……”这么贵! 张教师却懒得跟他解释,外行人只看到钱,对内行来说,这是无法复制的珍贵文献资料,是中医学发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笔,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待会儿还有课,这样吧,我没这么多钱,你要是急用钱,我可以再给你加三十块,但需要换成奶粉票,成不?” 这年头的奶粉票是高级干部才有的待遇,普通人拿着钱也买不到,舒今越立马点头——她这具身体真的太需要营养了。 半小时后,揣着215块现金和30块的奶粉票,在中间人捶胸顿足的懊恼长叹声中,舒今越愉快地回了家。 当然,怀揣巨款,她还是绕了几圈,甚至真去医院溜达了一圈,才回到柳叶胡同。 奶粉票不算,她现在已经有370啦,这样的古书要是再来两本,她买工作的钱就能存够啦!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漏捡一次就已经足够好运,想要再贪心是不可能的,等工作落实下来还是得找舒老师和赵婉秋借点,顶多再借三四百,虽然啃老很惭愧,但这是关乎未来的大事,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应该也会帮的,至于将来,她只要一工作就会努力攒钱还给他们…… 然而,她刚迈进东厢房,就听见有人说出了她的心声—— “这钱我一定会还的,爸你就借我吧。”
第11章 今越收住愉快的脚步,摸了摸怀里热乎乎的二百多块钱。 “都说了我们没钱,这么多年,工作结婚搬出去住,哪一样不是我们掏钱?你都快把我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还想怎么着,啊?”舒立农压着满腔的酸楚与愤怒。 舒文晏厚着脸皮,还能笑出来,“哎呀爸,你们现在还年轻,养老钱暂时又用不上,平时生活花销这不还有老二和文韵嘛。” “文明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他将来娶老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文韵跟刘东分了,将来婆家什么情况不知道,嫁妆多少得有两样吧?” 舒立农在炕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关键是今越,她比你们谁都困难,却一次口都没张过,你这大哥不说帮忙,还一个劲回来敲我们的骨头渣子,你脸上臊不臊?你说!” 舒文晏沉默片刻,用更小的声音说:“可是我都跟刘校长说好了,好位置不等人……主任的位子就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我了……马上三十五了,再上不去,您就忍心看着我一辈子低人一头,一辈子只当一个最底层的教书匠吗?” “教书匠怎么了,我这个教书匠没把你们养大,没把你们供到高中毕业?!” 舒立农气得胸口呼呼的,真恨不得掐死这大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唉!爸你是不知道我在单位过的啥日子,因为一直没孩子,别人都笑话我是个没卵蛋的,我要是再不争口气,以后人家还不得把我弄去看大门?”声音哽咽。 没孩子,是老大两口子的心病,也是老两口的。 舒文晏和刘慧芳结婚小十年了,一开始有聚少离多的原因在,一直没孩子,后来刘慧芳和单位协调回书城做后勤,不出车了,可一年多了依然没动静,后来中医西医看了个遍都说双方没问题,只是缘分未到,让放松心情。 舒文晏心疼少了出车补贴,干脆又让她出去跑长途,算着日子回来再“做功”,谁知这么多年依然小苦瓜都没结出一个来。 跟他们前后脚结婚的,儿子都快小学毕业了,这换谁不着急呐。 “爸,我要求不高,校长啥的我也不敢肖想,能当上主任,我这辈子就值了,没孩子我也值了,爸!”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舒文晏不愧是语文老师,知道语言的魅力。 最后,不知道舒立农说了什么,舒文晏垂头丧气出来,正好跟假装刚回来的舒今越撞上,他脸色都没调整过来。 谁知这事还没完,到了晚上,舒立农又把大家伙都叫回来开家庭会议——“今儿的议题只有一个,给今越使把力。” “既然找工作你们都帮不上忙,那凑钱总能行吧,今越买工作要钱,咱们大家想法子给凑上吧,谁也别说有困难,你们谁都得了家里的好,唯独今越,她是去代你们受苦。” 舒今越心头一酸,小老头煞费苦心。 这个办法她一开始不是没想过,可她作为家里的老幺,上头哥哥姐姐都是挨饿受冻过来的,她从小过得比他们“富足”,现在兄姐们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宽裕,再让大家给凑钱,她也开不了这口。 可既然父亲开口了,她就要把握住机会:“哥哥姐姐你们放心,这账我认着,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们。” 舒文晏扁扁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舒文明“啧”了一声。 舒文韵不知道想什么,眼神没和她对视。 赵婉秋红着眼圈。 见众人都不说话,老头顿了顿,拿出小本子上算好的账,“你们兄妹仨每人凑一百,剩下的我和你们赵阿姨拿,老大工作十多年,老二也上班八年了,文韵五年,你们除了每个月给我交五块钱生活费,工资我从没过问吧?一百块没问题吧?” 大家依然不说话,空气里是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舒文晏忍不住,“爸,偏心眼子也不带您这样偏的,外头一份工作咋说也要准备六百块,剩下三百块的窟窿您来填?这合理吗?您二老现在一月多钱,一口气掏出三百块,以后养老钱没了算谁的?” 刘慧芳拐了拐他,没拦住他的破嘴。 舒立农没说话,也没生气,而是看向老二老三。 舒文明捋了捋头发,“别看我,你要补贴谁那是你的事。” 意思是凑钱他也不反对。 舒文韵沉默着捏紧衣角,片刻后,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我赞同,不管大哥二哥出多少,反正我出二百,以后也不用今越还,这是我欠她的。” 两百块,无疑是巨款! 虽然她是在城里上了几年班,但衣食住行哪一项都要花钱,她又是年轻女孩,正在处对象,额外花销也要多些,二百差不多是她积蓄的大头了。 “你不给自己攒嫁妆了?”舒文晏没想到她居然要为后妈带的拖油瓶大出血,自己这俩弟弟妹妹真傻了吧唧。 “呵,我可没你们这么傻……” “闭嘴!”舒立农发怒。 舒文晏一想到自己白天没借到钱,父亲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前途泡汤,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闺女却要掏心掏肺,顿时也委屈上了:“行行行,好好好,只有舒今越是你亲生的,我们仨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是吧?我就一句话,我和慧芳的工资还不够看病吃药,没钱。” 舒立农气得一张老脸通红,直喘粗气,赵婉秋连忙递来一杯温开水,又找出他常吃的降压药,先把药顺下去。 屋里再次沉默。 赵婉秋叹息一声,“我说一句吧,你们的困难我都知道,虽然不是你们亲生母亲,但在我心里,你们和今越是一样的,虽然我平时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一码归一码,对我有意见你们可以慢慢跟我说,今越现在却是人生的转折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受苦,这孩子……呜呜……” 她捂着嘴,眼泪从指缝滑落。 “哭什么,说实话。” “今越她,她……她现在是……是个残疾人啊!呜呜……” 平地一声雷,包括舒今越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炸得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动了动发痒的脚趾头,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发现的。说实话,重生回来,她对母亲是有点怨愤,虽然上辈子她没多久就摔断腿卧病在床,后来又中风,对远方的她有心无力,可作为孩子,怎么会不想妈妈呢? 被队长一家为难的时候,被二流子尾随的时候,被其它知青针对的时候,大学梦破碎的时候……甚至死前一刻,她都在想妈妈。 所以,带着气的她回来后并未将自己在乡下的事全盘说出,更别说残疾的事。每次洗脚都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躲在屋里,洗完立马穿上袜子,平时走路也很注意保持平衡……没想到还是瞒不过母亲的眼。 “怎……怎么回事?”舒文韵脸色苍白,她被吓傻了,一把拉住今越的手,“今越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舒今越点头,又摇头。 意外发生在下乡后第二年。一直被针对的她,被队长分配大半夜去守牲口,那是腊月里最后一个雪夜,那天她发现圈里的奶牛少了一头,那是队上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和经济来源,要是出事她吃不了都得兜着走,她吓得去找白天管理牛圈的社员问。 偏那社员是队长的二叔,跟队长一家穿一条裤子的,一口咬定交接给她的时候没少,一定是她夜里睡觉把牛弄丢了,她有嘴说不清,又怕被处分,只能自己出去找。 雪夜,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棉衣里装的是稻草,孤身的少女…… 就在那个雪夜里,害怕和雪盲交加,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走了太多的路,脚趾被冻伤也不知道,等回到生产队的时候,她的左脚小脚趾已经冻坏了。 跟小脚趾一起失去的,还有那晚痛苦的回忆。想不起来也挺好的,她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99 首页 上一页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