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淮言科考名次虽在卢昉之后,但他是寒门出身,竟成功留任汴京,被选为谏院从九品主簿,负责文书整理、档案保管及日常杂务,有些类似现代办公室的职员。不过,他也算得偿所愿了。毕竟谏官本职是规谏皇帝,但也常弹劾大臣,与御史台职责有所交叉,故大宋常以台谏并称,两处共同对官员进行监督。 其他学子也各有各的前程,正如当年姚爷爷所言那般,他们将如星子般散落四方,至少这三年任期里是难以相见了。 国子监里各家各户因众人授官之事又轰动了许久,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好几日。 等热闹渐歇,姚如意成亲的日子也到了。 她将在国子监夹巷的姚家出嫁,正式喜宴则在朱仙镇的林氏老宅里办。原以为孟博远、林维明等外放的赶不及吃她的喜酒了,没想到几人算了算路程,除了卢昉所在的灵州远了点,漕运无法直达,他们几人所在之地,行船二十日也就够了,时间充裕得很,便都留了下来。 卢昉也不肯先走,但有三个月的赴任期,想来也是够的,不差这几日,便也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来观了礼。这几人即便有了官身还是不正经,都摩拳擦掌想拿棉花棒子将林闻安殴打一回、顺便看看他在众人围攻下绞尽脑汁做催妆诗的窘样。 成婚前,孟程林三人还被自家爹娘指派过来送装饰门窗厅堂的彩胜、红绸和窗花,林维明这小子领着小石头刷浆糊贴窗花,冷不丁还朝姚如意笑嘻嘻地唤道:“小婶婶。” 听得她一口茶差点呛住了。 突然加辈,这年纪轻轻就当婶子了,姚如意好生不习惯。 但她两辈子头一回成亲,对自己的婚事还是很期盼的,又有些新奇:她竟也要成家了呢! 不过这点期盼在婚事当日便彻底破碎了,天还漆黑,她便被潭州赶来的几个舅母、婶婶、族姥姥从被窝里揪起来,先是沐浴、开脸、篦头,之后还有一堆敬神祭祖的仪式,姚如意被簇拥着,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忙得团团转。 不是……不是说好了昏礼昏礼,她还以为白日里不必忙呢!没想到天不亮就要开始筹备了。 因姚家人少,夹巷里交好的各家也全都来帮衬了。 屋子里女眷忙着,其他男客也在院里忙着,正在宰杀三牲,姚爷爷则专门接待姚如意那几个远道而来的舅父,他与舅父们叙旧,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垂泪。 姚家小院就这么大,等姚如意终于能坐下来梳妆时,从出嫁的闺房望出去,正好能仔细端详原主的三个舅舅。大舅年纪较大,蓄了长须,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二舅身材很壮硕,有一把络腮胡,面容也严肃得多,看起来与姚爷爷一样古板;两人在潭州打理家产,都是经商的。 而原主记忆里那个曾带她逮兔子的小舅舅,似乎也仍还是原主记忆里那个俊眉修目、活泛跳脱的样子,穿得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即便与姚爷爷说话,也懒洋洋、洒脱落拓地歪坐在旁,嬉嬉笑笑没个正形。 当然,他这副样子,很快便会被二舅扭头瞪视呵斥,举手要打。 他显然被打得很有经验了,自家兄长手一抬起来,他立即一缩头,借口上茅房溜之大吉。但溜走了也不安分,满院子乱窜,好奇地摸摸姚得水屁股后头的车,望望檐下的喜鹊,再吓唬吓唬汪汪,竟能和汪汪喵呜喵呜吵架。 这儿瞅瞅那儿逛逛,还趁姚如意梳妆时,偷偷溜到她屋子的窗边来看她。 但两人仅对视了一眼,还没说上一句话,他又被舅母们生气地撵走了。 姚如意便忍不住想笑。 听闻这位小舅舅也曾跟使团出使过西域,去年原本还要去的,但小舅母正巧有了身孕。他便选择留下来看顾家人,陪伴妻子生产。他这回过来,还带了好些稀奇的舶来品给她添妆,俞婶子和程娘子看晒嫁妆时,都说他带来的匣子里竟有一颗鸡卵那般大的宝石,真是开了大眼界了。 等她上好了妆,林家来迎亲的人也吹吹打打地到了。 外头便徒然喧腾热闹起来了,叫嚷声此起彼伏。今日的林闻安不再是高官,而是姚家的孙婿,人人打得。 卢昉几人打得最欢、闹得最凶,这些少年人全成了姚如意的娘家人似的,直喊着“打他”“快打快打”“围起来”之类。 姚如意穿着繁复沉重的绿色嫁衣端坐着,举着团扇遮面,好奇得心痒痒。 她也想看! 但可惜她不能出去看,只能听舅母们偷偷开了门缝,兴奋地交头接耳道:“如意的郎君生得好俊啊,帽冠都被打歪了,还这么俊呢。”还回头打趣她,“可真成了如意郎君了!” 虽然夸的是林闻安,但姚如意听得很得意,还不自觉地昂起了下巴。 那是,她眼光多准呐?她早就看出来了,二叔奏是最俊的啊! 郎君的容貌,妻子的荣耀! 另一个族姥姥还笑着同姚如意说:“长得俊虽好,但脾性比皮囊更紧要,脾性好的夫婿,这一辈子才能过得长久。你们瞧,如意这郎君,任打任挨,不恼不怒,是个实诚人,这样的才好……哎呦,你阿爷怎么也举着棉花棒子冲上去了!” 姚如意被她们念叨着更想看了,身子刚动,脖子想伸出窗子去,便被舅母们纷纷笑着摁住了:“新嫁娘可不能急,还要行催妆诗呢。” 作诗可就难不倒林闻安了,姚如意听着外头那些国子监学子们轮番上阵,连姚爷爷也凑热闹,一连出了十几道诗,见他答得太快,后头又还限时、限韵,真是百般刁难,但林闻安却还是沉稳应对、对答如流。 他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姚如意饿了一日,也累了一日,此刻终于见到他了。 大红婚服被打得皱巴巴了,冠上的花也被打掉不知去向,狼狈不堪,但他身姿挺拔地立在门口,眉骨依旧秀挺,尤其那双眼,此刻映着屋内明亮的红烛,直直望过来,只专注地落在她一人身上。 四目相对,他如此令她心神悸动,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身大红婚服,叫她又想起曾经头一回见他着绯色官服时的模样,果真是…大袖当风身如玉啊……即便要嫁给他了,将他看久了,她都还不禁脸红。 幸好还有团扇遮着她倏地热起来的脸颊。 之后,他在喜娘的指引下,行了却扇礼。她与他也牵起了一条红绸的两端,出了门来,先向姚爷爷跪下行礼,姚启钊看着朝他叩头的两人,不禁泪眼汪汪,一边抹去泪水,一边忙去搀扶,哽咽数次,才艰涩地开口:“要好好的。” 姚如意心一酸,如此诗赋文采卓然的老博士,此刻唯一的孙女儿出嫁了,却只说得出这样的一句简单的话了。 就这样,姚如意被搀着上了花轿,林闻安翻身上马,吹鼓手再次吹吹打打起来。 巷子里爆竹齐鸣,秋日黄昏洒满了长巷,姚如意没忍住,掀起轿帘回望,姚爷爷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站在门边望她,脚边蹲着也被系了大红绸的铁包金。 轿子动起来了,大黄还撒腿汪汪直叫地追了出来。 姚如意鼻尖又微微酸了,但伤感仅仅维持一瞬,因为她转而想到,自己过两日也就回来了……咳。 好似也不必如此伤感。 到了朱仙镇的林家老宅,月月和林逐早早便过来操持了,又是繁杂说不尽的各种礼仪,终于拜了堂,她熬到头了,进了婚房里,总算能歇着了。解了沉重无比的凤冠,散了头发,她赶忙喝了两碗甜汤,又连吃了三块枣糕、两块龙须糖,最后再啃了两颗林檎,把林家留着伺候她的小丫鬟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才默默地收了手。 姚如意软绵绵地倒在榻上,这会子垫了垫肚子,才算勉强活了过来。 这婚她再也不结了,累死了! 不过……好似也没有常常成婚的道理。 瞧!都给她累糊涂了。 她吃饱了便容易犯困,加之今儿起了个大早,原本便没睡足,渐渐便迷糊了起来。等醒过来时,屋子里人已散尽,仅留了一盏豆大的油灯,鸳鸯红绡帐垂落下来,将宽大的床榻都笼进了幽深缠绵之中。 她是被林闻安轻轻地吻醒的。 昏暗中,没闻见浓重的酒味,他身上依旧清爽,姚如意被亲吻得迷迷糊糊,还有心思问:“……你没喝酒呀?” 他含着她的唇,低声道:“……官家与王雍微服来了,两人今日十分仗义,帮着挡了酒。如今两人醉成烂泥,爹寻了七八个健仆才帮着梁大珰把官家拖上马车上,这便逃过一劫了。” 原来如此啊……姚如意渐渐清醒过来,很快又渐渐沉溺下去,手不自觉环上了他脖颈,仰脸回应他的吻。 说起洞房的滋味么……姚如意也曾暗自没羞没臊地回味过。 一言以蔽之,林闻安腿虽不大好,腰还是很不错的。 婚后的日子,姚如意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同来。唯一的不同便是夜里有人能抱着入眠了,长兔子布偶彻底失了宠,她总爱把自己蜷进他怀里睡觉,他抱着她,一手为她轻轻抚摸着背脊,她便很快能安稳睡着。也是成婚后,姚如意才意识到自己竟这般贪恋肌肤之亲,几乎无时无刻都想和林闻安贴贴。 所以……那堵墙终究没有拆,姚爷爷坚持说眼不见为净,若拆了,他便搬知行斋住去。 她的屋子也换了,搬到了一墙之隔的林家,与林闻安同住一间,但日常三餐都拐过来与姚爷爷一处吃的。 办完婚事后,不仅熟悉的国子监学子们纷纷启程赴任,连月月和林逐不久也启程回抚州去了,离愁别绪之下,令她有一阵还挺不习惯的。但她的日子并不寂寞,府试过后,在知行斋和杂货铺常来常往的,又换了一批新学子的面孔。 尤其,姚如意又开始忙碌了。 她不仅入股了“薛青琅女科”医馆,还准备与孟员外在州桥附近盘一间新铺子,专卖三五一类的教辅书籍,加之还要打理自己原本的这两间铺子,日子过得愈发充实了起来。 不过,这般幸福又平淡的日子总是流水似的,过得极快。 转眼,又是一年冬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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