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屹做完八个小时的急救手术出来时,裴叙就站在安静的长廊外。 他身上昂贵定制西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血迹斑驳。 那时裴叙十九岁,那样穷凶极恶的暴徒最终倒在他的枪下,倒在他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同伴身旁。 …… 蕴宁之所以这样问,是想起之前自己和周泽的一段对话。 彼时首城尚在秋季,只不过几场秋雨下来,气温下降,周泽在送蕴宁出作战中心的路上同她的对话。 蕴宁当时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的风衣,感叹:“冬天马上要来了啊。” 周泽温和地应声,只是几秒后,他又静静道:“上校不喜欢冬天。” 蕴宁一愣:“……什么?” 周泽回神,看了眼蕴宁,自觉失言,便笑道:“大概觉得首城冬天相较于其他地方太冷,就不大喜欢。” “怎么会。”蕴宁咕哝了句,也不是存心与周泽争执,只是自己觉得意外。 她还挺喜欢冬天的呢。 阳光暖乎乎的,天也时常晴朗,没有夏天那样多变,吃得东西也都是热气腾腾的。 她最喜欢在冬天的周末窝在被窝里追剧了。 蕴宁那时期待地想,马上,马上她就要迎来在这个世界里过的第一个冬天了。 可是裴叙不喜欢冬天。 …… 蕴宁站在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让脸上表情轻松了些。 然而不等她手扶上门把,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裴叙似乎就是要出门,两人对上视线,裴叙率先开口:“去哪里了?” “找你去了,找了一圈没找到。”蕴宁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手提袋:“买了两杯咖啡回来,你要喝吗?” 裴叙没接这句,墨眸停在蕴宁的脸上,停了几秒后开口问:“听到了?” 知道他这句问的是什么,蕴宁脸上的笑顿住。 她缓缓收回手,将咖啡放到茶几上,看着裴叙,没否认:“你怎么……” “听到脚步声了,只是没想到是你。” 如蕴宁所想,安静地楼层里,电梯厅外停滞的脚步便也很明显。 蕴宁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是哦,裴叙这方面的警惕性简直像是进化的,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裴叙表情淡漠,突地又问:“你跟徐屹见过了?” “……嗯。”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裴叙眼底带了几分了然,蕴宁有些忐忑的看着他:“你别生气。” 然而裴叙闻言,眉微敛,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说:“出院手续办好了,回家。” 然后看着她,伸了手。 蕴宁觉得莫名,傻愣愣眨了两下眼。 裴叙:“不是给我买的咖啡?” 蕴宁点头如捣蒜,忙又拿起,只是递给裴叙的时候,对上他淡然的视线,想到什么,手又收了回去。 裴叙垂着眼看她,一向平淡无波的眼里有几分不解。 在裴叙的注视下,蕴宁倾身,可以称得上是莽撞地抱了上去。 裴叙身上的黑色风衣还带着室外的凉意,蕴宁手很不熟练地搭在男人的腰间,原本组织好的安慰语言到了这时也想不起来一句。 于是不知过了多久,她还维持着头靠在裴叙怀里的姿势,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裴、裴叙。” “我觉得首城的冬天有些冷。” “我们一起过吧,怎么样?” …… 而裴叙从她靠过来的那一瞬就垂下了眼睫。 双手落在身侧,指尖微动,却没有回应这个莽撞又小心翼翼的拥抱。 裴叙想,他大概确实没有修养好,身体还需要做第二次检查。 不然怎么会像是大脑故障了一样,忘记自己在这时有没有应声?
第27章 尽管裴叙在回到荣锦后一切照常,每天还是会和蕴宁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偶尔回应蕴宁的晚安,但蕴宁还是能感觉到,裴叙心情并不算好。 蕴宁蹲在翠翠身前,伸手在翠翠脑袋上摸了一把:“快些吃你的晚饭,吃完陪我去哄人了。” 吃个饭还要听她念叨,翠翠带着怒意喵一声。 蕴宁知道打扰小猫吃饭是自己的不对,不由软着嗓音给猫大人道歉,又坐在沙发上看翠翠吃完。 裴叙房门半掩,蕴宁大着胆子没出声问,推开门后却怔住了。 卧室空荡,通往阳台的门敞开,男人立在阳台一角,垂着脸,指尖是忽明忽暗的火星。 裴叙在抽烟。 裴叙居然抽烟。 相处这么些日子,裴叙给蕴宁最大的印象就是自律,蕴宁也从没见过他碰烟酒。 裴叙没有不良嗜好,抽烟是几年前学会的,有人告诉他这能排解压力,他学了,觉得并没有,于是很久都没再尝试。 对裴叙这样极度自律的人来说,什么事都不会成瘾。 此刻,他手里夹着烟,微倚着阳台的玻璃围栏,身后夜色无垠,蕴宁莫名从中看出了几分寂寥。 早就察觉到身后动静,裴叙弹了弹烟灰,回身去看她。 室内温度不低,蕴宁穿了件暖白色的毛衣,颇幼稚的带了两个兔子图案。 她立在门前,怀里抱着翠翠,面露踌躇。 知道她纠结什么,视线相对,裴叙还是低低出声问道:“怎么?” 蕴宁咬咬下唇,想了想,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抱着怀里的小猫上前。 才走了两步,裴叙忽地出声:“别来这。” 蕴宁脚下步子一停,愣住了。 果然裴叙心情不好,她偏偏还来。 蕴宁不觉得后悔,只想自己是不是为裴叙平添烦扰。 裴叙应该是自己独处更舒服些。 怀里的小猫窝久了,也不大配合,挣扎着想走,蕴宁安抚地给它顺了顺毛。 算了,还是先走吧。 人还是要哄,但过些时候再说,如果裴叙到时心情还不好,她再想办法。 蕴宁做了这样的决定,刚要离开,却又听到裴叙说:“坐那等着。” 蕴宁一怔。 ……原来不是赶她走啊。 她哦一声,因为突然,脸上带了些茫然,乖乖地坐在了自己最爱的那张沙发上。 裴叙说让她等,其实没有等很久。 蕴宁感觉才不到两分钟,裴叙按灭了手里的烟,进了房间,先去了卫生间洗手。 身侧沙发微陷,男人身上带着些许凉意,在她身旁坐下。 蕴宁面上没显,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虽然裴叙一直是这个样子,但她也能察觉到这人现在情绪确实不高。 蕴宁也不擅长哄人,只好用了自己刚刚想的办法——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猫,而后将它抱起,朝裴叙那递了递。 小猫爪子有些不情不愿的耷拉着,软趴趴的,显然是对赶小猫上架的不满,而罪魁祸首显然没意识到这小白团的不情愿,杏眼微弯,有些试探性的问:“你要抱抱翠翠吗?” “……” 裴叙垂眸,和小白团翠绿的眼睛对上。 不到一秒,小白团开始呜啊呜啊的叫,爪子也扒拉着蕴宁的衣服,针织的毛衣袖口很快被揪出了线条。 这毛衣是刚买的,程蕴宁有点想发疯了,她费力腾出一只手,在这团白身上轻拍了下,雷声大雨点小:“要死啊你。” 意识到自己计划失败,蕴宁咕哝着放下猫,不得不道出一个现实:“……它好像有些怕你。” 裴叙看了眼窝在蕴宁腿上的一团,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嗯。” 蕴宁垂头看着毛衣袖口处揪出来的那几处短短的线条,有些发愁,嘴里还在絮叨:“你平时不怎么照顾它,小猫都是这样的,你对它好几天它就跟你亲近了。” 裴叙闻言,垂眸看向她。 女生长发随意的偏扎着,垂落在肩头,微卷的弧度。 蕴宁没察觉他的视线,还在小心翼翼的扯巴自己的袖口,一手撑着,一手努力拽着线条延长部分,想让被抓出来的线条再回去。 小猫在她怀里真的乖顺些。 裴叙看了几秒,无声地扯了扯唇。 他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心思。 裴叙是在前线出生入死的人,外人评价他多少听过,他虽愿意成为,然而自己终究不是别人神化的那样。 只要是人,无可避免的就有惧怕感伤,裴叙也有。 可他已经习惯将此掩埋于心。 但裴叙还是不喜欢冬天。 雪花落在手上,像冷却的血。 军靴踩在鞋上,发出又冷又钝的声音。 偶尔看到一片洁白会让他难得困惑,在想这白上是不是该有那暗沉的、温热的红。 质问的话不需要他刻意记着,他也能清清楚楚的复述出来。 他也是除了遇害的几个人外第一个看到那个残酷现场的人。 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暗红色的编号,对方挑衅的笑容。 陈铭禹比他大了三岁,为人爽朗,军营那种地方,有因为拜高踩低常常对他献殷勤的,也有看不起而出言鄙夷的,陈铭禹却不一样。 他对裴叙完全一视同仁,该严就严该骂就骂,私下里性格爽朗,皮肤有些黑,是个一眼就能看出坚毅倔强的老实人。 裴叙那天身上沾上了不少血迹。 他跟着救援人员跑前跑后,等帮忙将所有伤员抬上车后,裴叙环顾四周,居然只剩下他和奔走的救援人员。 有人上前问他,他还是那套回答:“我没事,没有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逻辑清晰,神色冷静。 周围人面带关切地看着他,裴叙却只是重复这句话。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后,他迈步离开。 雪花落在废弃工厂阴冷又锈迹斑斑的建筑上,裴叙在这样纷纷扬扬的雪里走去了医院。 他在陈铭禹手术完成后回了家,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迹的西装。 之后军部提出要为他做心理疏导,裴叙却交上了一份找不出一点问题的测试报告和测验结果。 于是他很快恢复正常训练。 上校天资聪颖,出类拔萃,心理素质绝佳,永远不会被旁的人或物影响,是天生的军人。 可是裴叙还是不喜欢冬天。 他很快走出了那场大雪,却又好像永远无法走出那场大雪。
第28章 在裴叙沉默的间隙,旁边的人又不知想到什么,语调带了几分期待开口:“裴叙,翠翠会握手你知道吗?” 她说完这句,又把脚边的翠翠抱起来,很是得意的跟他说:“是我训练出来的。” 翠翠这次懒得挣扎了,窝在蕴宁腿上,懒洋洋地喵一声,像是在附和。 程蕴宁总是这样,思维跳脱话也密,常常说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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