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就是抱着侥幸之心,一直在肃州城外等着,却迟迟未能等到孙永禄先一步放弃。倘若他们在两个孩子刚烧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改道去别处,如今早就把事情都办完了,根本不必困守在肃州城外,束手无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石头至今高烧不退,肃州城就在咫尺之遥,他们不可能转道去别处了。 海棠听完了谢文载的解释后,便道:“既然现在不能走了,那就让那个人离开城门口吧。我们家不是在肃州城住了好几年,认识了很多人吗?难道就没一个人愿意帮我们的忙,让那个人暂时离开一会儿?只要我们能完成登记进城就可以了。他会认出表叔公,他手下也能吗?难道他没有亲眼过目的人,还非得一个个追上门去看一眼才行?” 谢文载沉吟:“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城中的人配合,而且那人还得冒得罪孙永禄的风险……”那毕竟是贵妃的族弟,阁老的族侄,倘若是好得罪的,边军上下那么多将军,就不会坐视他胡闹至今了。 谢文载想了想,觉得海表兄要是实在不放心,他写信去求一求肃州卫指挥使周三将军出面,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只不过海表兄当初不顾周三将军的挽留,执意离开肃州,如今再回头求人,面上可能会过不去。但这种事不必海表兄开口,他这个当事人出面才是正理。以他二十多年来为边军立下的功绩,周三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大不了他再为周家参赞几年军机好了。 这么想着,谢文载就淡定了许多。他其实不怕孙永禄,只是担心会连累了表兄一家。只要周三将军能保住其他人,无论什么条件,他谢文载都会接受的。 谢文载柔声对海棠说:“这事儿表叔公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你操心。快躺下吧,表叔公给你针几针,不会疼的。” 海棠躺下来时还在替他想办法:“要把人支走,方法其实有很多。那人跟人吵架来晚了也行,有人请他吃饭也行,他手下的人有麻烦了也行,反正只要有借口让他暂时离开一会儿就够了。等我们进了城,就赶紧去换新户籍,然后立刻出城。就算他事后发现了,难道还能特地追上来?” 谢文载笑着不说话,只专心施针。他的针灸术学得比开方的本事高明,穴位都找准了,力度很适宜,手法也没问题,没叫海棠受什么罪。海棠本来还想跟他继续讨论进城的法子,不料被他针了几下,竟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再次上车探查她脉相的谢文载,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咱们明早就能进城了,不必你再为这事儿发愁。” 海棠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怎么回事?那个孙将军不拦人了?” 谢文载心情放松,城中友人行事意外地果决,令他颇为惊喜,因此面对海棠他也颇为耐心:“孙将军与其他将军们吵起来了,要前往不远处的嘉峪关城驻守。这检验入城移民的差使,会交由其他人负责。” 那为什么不今天进城?也省得夜长梦多。 谢文载却道:“将军们都安排好了,明早进城是最稳妥的。你二叔已经请人在城里抓了药回来,金果正熬着呢。等小石头喝了药,退了烧,明天就可以进城回家了。” 回家?他们不是进城登记完户籍就离开了吗? 虽然在海棠的记忆里,海家人在肃州城里确实有自己的宅子,但他们若在城中停留,不怕那孙永禄找上门来吗?到时候可就真的没地方躲了。 然而谢文载没解释太多。他愿意跟海棠这样的小孩子说那么多话,已经是非常开明有耐心的长辈了。马车外传来他友人曹耕云的声音:“老谢,快来,刘恪仁特地出城来找海兄了,他要给我们说清楚明日进城后的安排。” 谢文载闻言应了一声,便下车去了。 海棠翻身起来,掀起车帘一角,还能听到他跟曹耕云的对话:“刘恪仁就这么过来了?也不怕叫人看见?” “听说孙永禄刚刚出城,往关城那边去了。”曹耕云道,“若他不走,刘恪仁还真未必敢来找我们。他不能久待,天黑透之前就要回城,我们快走。” 两人齐齐往海西崖的马车那边赶去。 海棠心里有些好奇,这“刘恪仁”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她就看到哥哥海礁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海礁今年只有十一二岁,但长得壮实矫健,宽肩长腿,浓眉大眼,只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他上了车,先关心地提起灯笼照了照海棠:“几天没见你了,小妹还好么?阿奶总怕我过了病气,不肯让我来看你。不过她现在守着小石头,我就偷偷来了。” 海棠笑道:“我没事了,多谢哥哥想着。” “没事就好。”海礁摊开手脚,靠在车壁上,“这几天我帮着盯羊马去了,整天要提防着别人来偷抢,真累坏了。” 海棠眨眨眼:“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人来偷抢?” “你以为跟我们一块儿赶路的都是好人么?”海礁撇嘴,“不然为啥人人都急着进城?”他打了个哈欠,“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也歇歇,等吃饭时再叫我。” 海棠应了,还特地让出位置来,让哥哥伸直了腿脚,靠得更舒服些。海礁闭目养神,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呼噜声。 海棠轻手轻脚扯过一件羊皮袄,轻轻盖在哥哥身上,免得他着凉。 她刚躺回被窝,就看到海礁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坐起身,脸上露出惊愕、警惕、凶狠、绝望……许多无比复杂的表情。 曾经单纯莽撞的少年似乎消失了。如今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灵魂。
第5章 哥哥重生了?(已修) 海棠的心情有些复杂。 海礁小哥哥这异相,摆明就是换芯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穿了,还是本人重生。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看这人的眼神,都不可能过得幸福快乐,还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惨事呢!海礁这个单纯朴实的少年,真心实意地关怀妹妹的好哥哥,难道就回不来了吗? 海棠闭上了双眼,心中有点难过。 海礁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扫视一眼车厢中的情况,瞧见闭目沉睡的海棠,顿时全身一震。 他悄无声息地提起挂在车壁上的灯笼,靠近了海棠的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着那张小脸上的五官。 海棠能感觉到光源离自己很近,但她一动也没动,还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就象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不一会儿,光源被移开了,接着就是海礁的呼吸声加重,还夹杂着几声哽咽。少年颤抖着张开双臂,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抱住了小妹妹,似乎在强忍着哭声:“太好了……小妹还活着,还没死……老天保佑,我居然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 海棠继续装睡,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还好,看来海礁只是重生,并不是被人穿了。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复原本的天真单纯,但好歹人还是那个人,没有换了芯子。他对家中亲人还有很深的感情,对妹妹也依旧关心。 不过……听海礁这哭声中透露的只字片语,莫非海棠以后会遇上什么不幸的遭遇?她可得提防着些才行。 除此以外,能拥有重生这种待遇的,百分之九十是主角,只有少量的可能会是其他主角故事中的炮灰。也不知道海礁是哪一种情况。他身边是否会出现别的工具人? 海棠一边装睡,一边寻思着这事儿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海礁已经抬起头来,小心地拨开了妹妹的额发,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敌军哪一天会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遇上那种惨事!只要赶在敌军破城之前离开肃州就行了。我不会再让你们惨死了!所有人都要活得好好的……哪怕让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全家人的!” 慢着!少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破城?敌军?惨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儿? 可海礁少年只是刚刚重生过来,乍一瞧见惨死多年的小妹还活得好好的,心情激动之下,才会说出了心里话。在拿定了主意之后,他就镇定下来了。即使小妹“睡”得很香,周围也没别人在,他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免得叫旁人听了去。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说出口。 海礁小心翼翼地替小妹掖好被角,忽然听得有脚步声靠近马车,顿时警惕地朝车厢门望去,见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掀起车帘往里钻,身上肌肉不由得绷紧:“谁?!” 进来的是侍女金果。她瞧见海礁,便露出微笑:“宝顺果然在这里,太太刚还在找你咧。” 海礁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女子好象是祖母的侍女金果,肃州城破后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敌军掳走后沦为马奴的那三年悲惨遭遇,心里还是忍不住对有胡人血统的人生出厌恶:“我来看看小妹……阿奶如今在哪儿?”他也很想念死别多年的其他亲人。 金果以为他问的是马氏如今在哪辆马车里,便答道:“太太还在小石头那儿咧。小石头的烧退了,二嫂刚松一口气,就晕过去,好不容易才醒。太太打发她跟二爷歇息去咧,自己留下来看护小石头。” 海礁想起小堂弟,心里有些难过。小石头进城后不久,病情刚有了起色,就闹着要到街上买好吃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软,主动替弟弟跑腿,没想到刚上街,就遇上敌军入城,当场被掳走。等到他九死一生逃回肃州城时,全家人都已死绝了,他连他们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倘若他当时没有上街,大概就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了吧?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真的宁可早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 海礁回过神来,见金果很小心地替妹妹擦额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暂且相信她。 不管这个丫头在大战后是死是活,至少眼下她不会对小妹不利。 海礁刚下车,就瞧见谢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想起了被几位老先生盯着读书的童年,顿觉亲切又怀念,于是迅速借着妹妹的马车遮挡身形,避开先生们,以免被他们查问功课。 小时候的他功课还行,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哪里还记得背过的文章?先生们一问,他就要吃挂落了! 谢文载远远的就瞧见海礁偷溜了,不由得失笑,转头对两位友人说:“瞧宝顺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怕我们知道呢。” 曹耕云笑道:“小孩子还能闯什么祸?八成是没做功课,怕我们查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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