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没有注意到这个。 这一路走来,她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血液浸透了一小半。 离奇的是,她竟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是异常的困倦。 也许是因为在地牢中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前半夜的缘故,一旦放松下来,之前被环境压抑的疲惫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她困得厉害,现在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活像回到了高三早自习的时候,弯下腰从地上捡根笔都能睡过去。 对睡眠的极度渴求,正与大脑中“全身都是脏的不能直接躺在床上”的意识进行互殴,并且后者明显就要要输了。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手掌中全是黏腻的冷汗,如同冰块一般。 安德里斯立刻脱下了自己的长袍,几乎是惊惶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上熨帖过来的体温让米娅短暂地清醒了一些,她费力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应当是发起了高烧。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明明那么冷,可却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是在那个又潮又冷的地牢里关了半个晚上感冒了?惊吓过度?还是由外伤引发的发烧? 发晕的大脑对“发烧中还要进行推理”这一压榨行为提出了抗议,米娅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思考。 她抬起头,想要问安德里斯要点药来吃,却没想到撞见了一双落泪的蓝眼睛—— 如果说此前地牢中见面时,安德里斯的眼睛就如暴风雨前的大海那般沉稳和阴森,那么现在,便是风暴来袭、巨浪滔天。 海浪激烈地翻涌,飓风搅碎云层,大海与天空粘连成浑浊的一片。 他的眼眸里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米娅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好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注视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涌出,滑过他端正俊美的、骑士一般的面庞。 哭了一阵后,安德里斯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将米娅连人带外套一起裹在了被子里。 他无视了她所有的反抗(“等等,我身上全是灰尘,会把被子弄脏的!!”),将她强硬地摁在厚厚被褥中。 “治疗师马上就来,我先给您用几个回复魔法,” 安德里斯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喃喃重复着早已说过无数次的话语,“您别睡,求你了,你不要睡。不要再丢下我……” 他跪倒在床前,脊背弯成一条颤抖的弧线,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方才在监牢里时那么轻描淡写地给别人下达死刑的人,此刻却仿佛自己成了被主人下达死刑的奴隶,惶惶然跪在地上,只等断头的利刃从天幕坠落。 米娅在被子里蠕动几下,抽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安德里斯的手背。 她想要安慰安德里斯几句,告诉他自己不过是困了,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呢喃,便陷入了黑沉的睡眠之中。
第15章 鲜红的摇篮曲 当三名治疗师匆匆忙忙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在卧室豪华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被鲜血浸透的人影。 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跪倒在卧室的床前,死死地握着床上之人的手,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塑。 躺在床上的女人,则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即便如此,鲜血仍然不停地从她的七窍中涌出。 三名治疗师一接到消息就从皇宫赶了过来,因为直接使用的最高级别传送阵,实际上并未花费多长时间。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女人的体内已经涌出了大量的血液,甚至连包裹她的床单都因吸饱了血液而变色。 床单的边缘沉甸甸地缀在床脚,滴落的血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如若不是林德伯格不停地释放瞬发回复术替她续命,别说这出血量早够她死上三回,光是口鼻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就足够呛死一个大活人了。 治疗师们互相看了几眼,顾不得行礼,赶紧拥了上去,查看病人的状况。 在看清病人的脸色后,三名治疗师不约而同地心下一沉: 即使有瞬发回复术吊着一口气,他们也能看出,病人已经危在旦夕,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两名治疗师立刻开始吟唱高级治愈术的咒文,另一名领头模样的治疗师则在探查半晌后,硬着头皮低声对林德伯格道: “大人,这名……女士的伤情有些复杂。她的肉丨体中没有哪怕一点魔力储备,您的‘奔雷’对她的内脏产生了极大的破坏,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她会死吗?” 林德伯格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领头治疗师的眼睛。 卧室里豪华的吊灯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一旁正缓缓展开的高级治愈术也亮起了耀眼的光——但是林德伯格的眼睛却是那样的阴沉,没有一丝亮光与生气。 与其说那是眼睛,不如说是长在脸上的两个深深的黑洞。 领头的治疗师吞了口唾沫。 其实林德伯格看上去很平静,说话也不疾不徐,可他就是有种奇异的预感: 如果他在这里给出了对方不想听的答案,自己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那股近乎死寂的绝望,足以让任何与他对视的人胆寒。 “……我们会尽力……” 治疗师咬咬牙,大着胆子补充道,“既然‘真理之眼’大人能够在死亡十五年之后复活,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您要相信她。” 林德伯格的蓝眼睛里这才有了些许光点。 他不再盯着治疗师,而是转头回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那张沾染血迹的脸,轻声说:“……你说得对。” 领头的治疗师在心底擦了擦汗,知道自己和同僚的小命暂且算是保住了。 三人深夜从皇宫赶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 “魔法禁令”颁布至今已经五年,埃瑞斯塔帝国境内已经基本废除了所有官方使用传送阵的渠道。 然而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向来屡禁不止,即使历经数次打击,也只不过是转入了更为隐秘的地下。 在宫廷内,人人都知道有关“魔法禁令”的提案是首席魔法师林德伯格提出的,他也是推行禁令最激进的执行人之一(至于另一个,则是皇帝阿尔维斯本人)。 从广域魔网的观测状态来看,近期各大城市内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原本只需按照以往的流程清扫敲打一番就好,然而不巧,最近林德伯格的脾气格外暴躁,他在接到报告后当即下令,将所有参与这次传送的魔法师全都处死,以儆效尤。 据狱卒们说,就在要行刑的当口,那群魔法师突然嚷嚷了起来,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什么“真理之眼”的学徒之类的。 狱卒们只以为是囚徒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这在死刑犯中并不少见),但依旧秉着“有事往上报,我绝不背锅”的原则将此事层层通报了上去,一路递到了林德伯格的面前。 普通人与魔法师打交道并不多,最多也就茶余饭后聊聊最近又有什么有趣的冒险故事,狱卒们不了解一个十五年前就死去的大魔法师,倒也并不奇怪。 但所有跟着林德伯格来到千湖城的魔法师都知道,早逝的大魔法师“真理之眼”,是林德伯格不可触碰的逆鳞。 十五年来,无数倒霉蛋前赴后继地栽倒在此处,其下场可谓惨不忍睹——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又不是靠着仁慈才爬上首席宫廷魔法师的位置的。 果不其然,林德伯格显而易见地动了怒,甚至亲自前往地牢行刑。 在场所有魔法师都在心里默默给那群可怜虫念起了悼词,要知道,监狱行刑还能留下个全尸给家人安葬,若是林德伯格出手,估计就只能剩下一团被雷劈得黏在一起辨不出形貌的焦炭了。 但是更离奇的事还在后边: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所谓“真理之眼的学徒”不过是个幌子,是某些捕风捉影的魔法师的垂死挣扎,但未曾想——未曾想林德伯格直接从地牢中带走了那个女人! 据说他还叫她“老师”!!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老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真理之眼”本人了。可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眼前这个陷在血泊里的女人,只有不健康的瘦与苍白,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痕迹,再怎么看,也都是个毫无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更不要说是那位传奇的大魔法师了。 林德伯格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治疗师们一边念起治愈咒文,心里一边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嘀咕。 #### 高级治愈术的光芒在房间中此起彼伏地亮起,照亮了安德里斯神色晦暗的面孔。 他听见了老师的声音。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治愈魔法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也让她在无意识间发出了模糊的哀嚎。 老师的意识尚未苏醒,身体却已经本能地与痛苦对抗了起来。 她的手指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床单,身躯颤抖着,每一次治愈魔法的落下都能让她迸发出剧烈的挣扎,仿佛砧板上被剖开的活鱼躲避锋利的刀刃。 安德里斯不得不同治疗师一起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固定在床上,好让每一道治愈魔法都能落在准确的位置。 她一次次地从床上弹起来,又一次次地被他毫不留情地压下去,他们仿佛在共舞一曲并不优雅的华尔兹。 “安德里斯大人,这样下去不行……” 领头的治疗师满脸大汗,“‘真理之眼’大人受伤太重,身体又太虚弱,您也知道,越是高级的治愈魔法,越是需要精密的操作……如果她再这么抗拒下去,魔力在她的身体里得不到有效的运行,就……” “……我明白。” 安德里斯说。 他低声吩咐了领头的治疗师几句,对方迟疑地点点头,拍了拍手,示意自己的同事暂时停下工作。 安德里斯爬上被鲜血浸透的床铺,抱起老师,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怀中,一手箍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臂反剪,阻断了她反抗的可能。 以这个姿势,他可以比刚才更顺利地控制住她的行动,确保她不会再因为挣扎,而影响治愈魔法的施行。 治愈魔法的光芒再一次亮起。 老师发着高烧,滚烫的躯体在他的怀抱中震颤,每一寸肌肤相贴之处都仿佛被烈焰灼烧。 ——如若放在别的随便什么场合,这种姿势说是香艳也不为过,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生得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鲜血,如果让不相干的人撞见了,准会说,与其说是在进行治疗,更像是在开展一场屠杀。 即使是对于习惯了受伤的冒险者而言,在重伤的情况下施展高级治愈魔法,也不亚于打一场硬仗,因治疗失败而重伤不治者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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