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荒唐。 一切的起因,不都是因为陛下欲废太子而立赵王?以陛下的偏心,偏向哪个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凄凄柔柔的哭声中,刘邦开口了。 他点了点躺在担架上的戚坪,问刘越:“你要怎么办。” 胖娃娃沉思片刻,在众臣紧张的注视下,做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利落地解下宝剑,用胖手捧起,塞进刘邦的手中:“父皇要给戚夫人的兄长讨公道,把剑横我脖子上好了。一拉,一划,用不了多少时候。” 灰黑色的大眼睛满是无畏,紧接着闭起眼,仰起头,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见便宜爹久久不动,刘越疑惑起来,偷偷睁了一睁。 为什么还不动手? 刘邦:“…………” 他握着剑,只觉一股血气冲上天灵盖,整张脸布满了铁青。 来了,熟悉的味道来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爹我装作虎着脸,本来就没想怎么样! 皇帝气了个倒仰,眼睁睁瞧着臭小子鼓着圆脸朝他伸脖子,往他拿剑的手上凑,气坏的同时还觉得这副模样有些怪熟悉的。 像谁呢?还有踹人的那股劲儿…… 刘邦沉默下来,大臣们目瞪口呆,诡异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小殿下……可真是肖父啊。 戚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刘越竟是破了局。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觉得再不能忍下这股气,电光火石间,候在戚坪身旁的宦者惊喜道:“陛下,缙阳君起身了!” 一波一波地疼痛过去,戚坪只觉恢复了些许力气,艰难地坐起来。 他若再不起来,再不以苦主的身份作证,如何叫陛下惩治皇子越,如何报了今日之仇! 他恨得喉咙充满了血腥气,肿胀的眼睛慢慢蓄起泪,强忍住嘴巴的疼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他盯着刘越,像是天底下最为忠君的臣子,眼眶蓄满热泪:“殿下怎么能够这样和君父说话?惹陛下生怒,就是殿下的孝道吗?” 指责完刘越不孝,他缓了缓气:“殿下能够一个不高兴,便把臣欺负到如此境地,也能够欺遍朝臣百官,您让陛下如何自处!臣分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 眼见陛下不再沉默,而是越来越怒,越来越怒,戚坪暗喜,说得越发来劲。骤然间,一只大脚踹了过来——是刘邦的脚。 他是想要赵王继承衣钵,可从未料到,戚坪竟把小儿子指责得如此不堪。如此,越儿的富贵不能保全,那他这些日子真心的喜爱,又算得上什么呢? 听听,什么不孝,什么暴戾恣睢,竟还敢说臭小子不像他! 第一条也就算了,暴戾远远谈不上,那叫果决。还有不像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只听一声惨叫,刘邦重重踹上他的胸膛,怒上心头道:“谁给你的胆子冤枉朕的梁王?!” 戚坪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重重抛起,所有人傻眼了。 刘如意猛然抬头,再也顾不上舅舅的惨状,梁王? 戚坪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最后滚到新出炉的梁王殿下跟前。 刘越皱起小眉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到手的便宜不捡白不捡,他伸出胖腿,若无其事地又补了一脚。 抬起头,见萧师傅和陈师傅齐刷刷盯着他,刘越:“……” 缓慢收回脚,刘越乖巧地回望他们,白嫩嫩,软乎乎,仿佛刚才的事情不存在。 他和动不动就踹人的便宜爹不一样,他爱好和平。
第27章 除了萧师傅与陈师傅, 没有人注意到胖娃娃暗中的小动作。 他们都在为刘邦踹的这一脚震惊,傻眼的同时,缓缓吸了一口凉气。 戚坪这又是脸伤又是内伤, 大夫还能治好吗? 还有梁王—— 赵王六岁的时候受封王爵, 震惊了整个长安, 由此, 受宠之名传遍天下。如今小殿下才三岁的年纪, 上头几个哥哥尚是白身, 陛下居然封他做了梁王! 梁国占地中等, 直往西走就是长安。北邻赵国,南邻淮阳, 乃是自古以来的中原地区, 土地肥沃, 粗粗数去有六条大河流经。 虽比不上齐国富裕临海,那也是因为秦末战乱, 中原被肆虐了个遍,农耕尚未安定下来。何况梁地出文才, 如今在天禄阁教授皇子们的博士, 就有数位出自梁国的国都雎阳。 总而言之, 发展潜力巨大, 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够赶超第一大封国齐国。 前任梁王彭越以谋反罪处死, 他们正欲上书让陛下考虑梁王的人选,如今人选有了,却是出乎意料的陛下幼子, 皇后所生的皇子越。重臣将军们隐晦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欣喜之色。 梁王好啊,殿下还小, 离就藩的年岁还长,即便封了王也是居于宫中。 陛下没有被戚氏的谗言挑拨,心眼子竟然不偏了!! 不论陛下是想保全幼子,还是单纯看不过眼戚坪,此诏一出,废太子的风波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他们暗暗点头,选择性遗忘了破布娃娃缙阳君被刘越狠揍的事,慈爱地看着乖乖站在原地的梁王殿下。 也怪不得陛下喜欢,换做他们,谁不喜欢软乎乎的幼崽呢? 满大殿中,唯有戚夫人与刘如意觉得不高兴,不快乐。 戚夫人不仅仅是不快乐,而是觉得天都塌了。 她惊呼一声,扑到戚坪身上:“兄长!” 她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陛下不仅不为哥哥伸张,还踢了他的胸膛。 明明是刘越的错,刘越暴戾凶狠,上回还把剑横在她脖颈上,陛下如今总该信了吧,可为什么依旧偏袒他?! 还封刘越为梁王……戚夫人心如痛绞,趴在戚坪身上哀哭。 刘如意的心重重跌倒了谷底,凉意席卷而上。背在衣襟后的一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看向戚坪的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之色,可是他不能说话,也再不能为舅舅求情。 因为这是他敬爱的父亲出的手,他的父亲把舅舅往死里踹。 父皇就这么喜爱刘越吗? 赵王罕见地茫然了,站在原地,只觉像经历了噩梦一般。 在他们面前,皇帝负着手,面上犹有余怒。 刘邦扯着嗓子喊了声:“来人!” 他觉得自己还要细思细思,戚坪这个鳖孙,敢指着臭小子的鼻子骂不孝,还有什么是鳖孙不敢做的? 虽说“不孝”也不无道理,可这话他能骂,戚坪能吗?? “带夫人回临光殿,不许太医令给戚坪诊治。要治请大夫去,别死在朕的长乐宫!” …… 戚夫人兄长遇袭,罪魁祸首是皇子越的消息不一会儿传遍了宫中。 能传得如此迅速,也有戚氏煽风点火的缘故,椒房殿上上下下慌乱了起来。眼看着小殿下被陛下身边的近侍带走,陛下还不允皇后跟随,大长秋一颗心悬在半空,都快急哭了。 那吹捧戚坪为“戚侯”,想要攀赵王高枝的宫人没落着好。大长秋怒声将他关进永巷,拔了舌头和宫女作伴,转眼看向皇后,只见吕雉微微点头,眼底浮现出戾气。 她站在廊外,看往永寿殿的方向,陛下,你若伤到越儿一根毫毛,我不会与你干休。 “母后!”刘盈遥遥的嗓音传来。 太子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得知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闯进长乐宫,可就算再快,路途也要两刻钟。 刘盈深吸一口气,捏着手:“缙阳君欺人太甚,儿子这就向父皇求情……” 他发过誓,绝不让幼弟因为哥哥弯腰受辱,而今想都不用想,就知戚坪定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越儿生了气。光是想到胖娃娃一个人,面对整个戚氏的指责发难,刘盈怒从心起,白皙面庞泛起浅淡的红。 说罢就要转身,吕雉没有阻止他,只道:“去把越儿好好带回来。” 椒房殿后殿,韩信正与彭越回忆从前。 今天学生遛弯去了,他便亲亲热热唤起彭师傅,与他感慨从前做齐王楚王的风光,接着听彭越说起做梁王的快活,还有国都雎阳的风土人情。 彭越回忆着回忆着,不禁悲从心起,为梁国的未来担忧:“也不知道陛下要将梁地封给何人,要是什么也不会的草包,我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他辛辛苦苦经营那么多年,看梁地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别人糟蹋啊。 虽然他也做过美梦,如果陛下封小殿下为梁王该多好,但小殿下才三岁的年纪,大概率要哥哥们就藩,才轮得到他。 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多时,见前殿骚动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彭越与韩信对视一眼,悄悄起身,找来一个宫人询问。 椒房殿被皇后治理得如水桶般严密,不忠心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故而那宫人也知道韩师傅彭师傅的存在,蹲了蹲身,一股脑地告知了他。 彭越脸色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踹了戚夫人的兄长两脚,还把剑横在他脖子上,差点杀了戚坪?” 戚坪他知道,管粮仓都能出错的废物,从前他替陛下打天下的时候,戚坪还不知道待在哪个旮旯角里。 每天甜甜朝他笑的小殿下,竟是凶狠至此,做出这样大快人心的事? 殿下不是最爱吃饭和睡觉吗?? 彭师傅有些怀疑人生。 宫人点头,继而匆匆地走了。彭越仍在发呆,半晌,只听韩信冷冷地开口:“岂有此理。” 他的学生几岁,戚坪几岁,到底谁欺负谁,也不怕让天下人听了笑话。不就是被踹了几脚吗? 一想到朝他撒娇耍赖、浑身软乎乎的奶娃娃,居然要用辛辛苦苦练习的“我想勤奋剑”抵挡坏人,就有一股火气往上窜,直烧得他呼吸急促。 他从来没有如此期盼皇后能够大权在握,继而恢复他的身份。 “要是戚氏一族落在我手里,我定活剐了他们,”韩信大怒,他又不是没活剐过人,“只盼陛下能够秉公处置,不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前殿的凄风苦雨忽然变为了喜气洋洋,普天同庆—— “陛下封小殿下为梁王,只差一道正式的诏书了!!” 韩信惊得恢复了脸色,彭越从呆愣中回过神。 “韩兄。”幸福来得那么快,彭师傅只觉脚步轻飘飘的,像在做梦,“我没听错吧?” 陛下真的让小殿下当梁王了? 他深吸一口气,拧了拧大腿,不痛。 嗯? 彭越不相信,又重重地拧了一把,说时迟那时快,从天而降一个大脚兜,将他掀翻在了地上! 韩信铁青着脸,忍住痛楚,从牙关挤出一句话:“你拧我干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 椒房殿后殿传来一声惨呼:“嗷嗷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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