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杼让人将收上来的鱼鳞图册送到各人手中。早在这些人入宫之前, 裴杼便已经核对过了,这会儿只等他们表态。 御史大夫跟吏部尚书坐在一块儿,二人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图册,才刚看几眼, 便发现了不对。 对视一眼后,立马察觉对方跟自己也是一样的, 再转过身看了一眼其他老臣的神色,果不其然也是同他们如出一辙的凝重。 怎么回事?分明他们都已经百般告诫过那些人, 让他们千万别耍花招,难道这些话他们一点都没听进去? 这群蠢货, 最不该犯蠢的时候偏偏犯蠢,真以为陛下跟幽州那群官员会受限于“法不责众”这几个字,太天真了, 当初陛下在河北道大开杀戒的时候可从未想过后果。 众人已经可以预料陛下会如何盛怒了,但愿今日他们还能平安回家。 但出乎意料的,幽州那些人的反应比他们还要激烈, 但又有些细微的差别。他们明显不是生气自己遭到了戏弄,而是生气之前那些官员贪得太过了。 “光是梁国之前那位礼部尚书一家便占了十四万亩田地,他们也真敢拿,怪不得寻常百姓已经无地可种。”郑兴成看得心里直冒火,他当初在永宁县也贪过钱,但是跟这些人比起来,无疑小巫见大巫,不对,他连小巫都称不上。 “这算什么,我这里还有二十四万亩的大财主呢。”江舟不以为然地说着。 说完,他还将手中的鱼鳞图册与众人分享,感慨万千地道:“不过这次那些地方官也算是学乖了,先不管他们昧下多少,单是吐出来的这些’无主之地’,便足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土地兼并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景国推翻了梁国的统治,假以时日,兼并之风还会卷土重来。陛下能做的,只是将土地再次分配,尽量遏制事态发展。 众人都在交流自己又发现哪个贪官、占了多少土地,唯独原本在梁国任职的官员们一言不发。 程敬之嘴里发苦,意识到原来两边被分到的图册还不一样,跟郑兴成等人的图册比起来,他们分到手的仍旧是“正常”的图册。虽然比起之前略有了些变化,但变化仍不算太大。 比如程敬之手上的这份华亭县的地籍。华亭县可是张戚的老家,可是这上面记录的属于张戚老家的田产竟然只有八万亩。 难道张戚还能比之前的礼部尚书等人家底薄?想也知道不可能。没有对比,或许观感还能好一点,甚至程敬之等人还能帮着说两句话,但是有了对比,便显得华亭县县令面目可憎了。他这不是把朝廷当猴耍吗? 王绰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御史大夫等人。这些老臣因为不及幽州官员受宠,一直十分活跃,事事争先,生怕陛下忘了他们,像这样安安静静坐下来的情况可不多。 裴杼也顺势看了过去,对于底下的一切都了然于胸。自然,每个人分到什么鱼鳞图册也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迁怒了,同样的事,河北道能做好,其他州为何就不能老实听话?三令五申地交代下去,这些人还敢给自己耍小聪明,真是活腻了。 裴杼也开了口:“几位大人,都说说吧。” 程敬之苦笑,他们能说什么? 两边分到的东西泾渭分明,说明陛下早就查清楚了。 裴杼见众人不语,慢慢翻开手稿,将各处瞒报、谎报的田籍一一点了一遍。他也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大差不差的,稍微昧下点的,裴杼都已经略过不计了。被他点出来的都是那些贪得过分的,具体贪污人员、贪了多少田,是有意昧下亦或是记挂在他人名下蒙混过关的,连这些细微之处都报了出来。 满堂皆惊,只剩下裴杼波澜不惊的声音,但他念出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叫人头皮发麻。 待裴杼读完,御史大夫早没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甚至羞愧于自己人这不争气的做派,垂下头道:“这些官员目无法纪,还请陛下尽快做出裁决。” 他也懒得求情了,甚至心想要不直接砍了算了,一了百了。陛下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们还敢顶风作案,摆明了找死。都死了,自己这些人也能耳根子清静些。 裴杼看向旁人:“其余诸位爱卿也是这般想的?” 程敬之携众人起身,毕恭毕敬地道:“微臣等并无异议。” 赐死吧,这是众人的一致诉求。 对这些地方官,程敬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对陛下,程敬之却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情,别看陛下这段时间不声不响地待在京城,原来私底下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真是深不可测。不过,这些应当是幽州那些人为陛下调查清楚的吧,明明知道得那么清楚,方才还故作惊讶,装给谁看呢? 此事定下,朝廷立马派出钦差,准备将这些地方官给抓回京城审问。 散会后,郑兴成还在拉着魏平回味陛下方才的风姿,这谋定而后动的模样真是太迷人了,真不愧是他们陛下。 不过郑兴成有一事不明:“陛下怎么查得这么清楚,难不成是你偷偷帮忙了?” 魏平摇了摇头:“我倒是想帮忙,只是最近手头事情繁琐,实在没有机会为陛下分忧。” 本身带新人就挺费功夫的,且陛下还要针对官员贪腐制定新政令。魏平提交了好几次奏书都被打回去,理由是酷刑不可取。但魏平觉得这样已经是自己手下留情了,还有更严厉的酷刑还没写上去呢。 郑兴成摸了摸下把:“那应当就是沈璎江舟他们了。” 与此同时,江舟也在同王绰猜测这件事是不是郑兴成他们暗中相助。毕竟河北道的鱼鳞图册便是郑兴成弄出来的,他又一向喜欢讨好陛下,生怕他们抢功。 王绰觉得未必:“一个郑兴成,如何能调查的这样周密?只怕是底下那些官员分赃不均,主动告密。” 先前陛下还将各地副使召进宫,期间究竟说了什么,只有陛下与那些人知晓,想必其中也有不少人那时候便已经投靠陛下了。 众人都默默地给裴杼的无所不知找到了借口。 裴杼那股高深莫测的劲儿也就只维持了半天,等到散会之后,他便破了功,拉着沈璎一道品尝御厨做的点心。 裴杼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但是昨儿尝过这点心之后惊为天人,今日便迫不及待与沈璎分享:“这叫樱桃毕罗,甜而不腻,是御厨的拿手好菜,你尝尝看?” “果真可口。”沈璎不喜甜食,难得这点心竟然颇合胃口,不甜,还十分赏心悦目,于是便忍不住多尝了两个。 “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裴杼总算是找到从前在幽州有东西一块儿吃的感觉了,兴冲冲地道,“这东西做着太费时间,今天早上也就只来得及做这两盘,咱俩先吃。不过我又交代御厨多做些,回头给各处送过去。如今住得远,连送个东西都不方便。” 裴杼絮絮叨叨:“还不如当初咱们在幽州,那会儿好歹还住在一块,多方便?我前些日子忙于政务,压根没尝出味道来,如今方知宫里的御厨个个手艺不俗,除点心外,御膳做得也好……” 裴杼看着沈璎认真吃点心的样子,心里痒痒的,到底没好意思问她还想不想跟从前一样住在一块儿,每天还能尝御厨的手艺。 沈璎自然注意到裴杼的欲言又止,多瞥了两眼只觉得怪有意思,于是便没主动问,而是让裴杼继续纠结下去。她也想看看,这人究竟能纠结到几时。 华亭县的那位张退之张县令这阵子诸事不顺,且今儿起身后,莫名觉得心口有点慌,眼皮还一直在跳,总觉得前面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他。 勉强熬过中午,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差役,行色匆匆地直奔他而来。 事到临头,张退之反而觉得心里安稳了些,思索着是哪里又出了命案,亦或是办错了事引得州衙来了人问责。但不论哪一件,至少都可以用钱来摆平。 可差役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打破了张退之的念想:“大人不好了,朝廷来了钦差,说要将你跟县丞大人还有城中几位地主富商带回京城,审问隐田一事!” “什么?!”张退之豁然起身,脸色奇差,他都已经这么小心了,虽然没有将全部的田吐出来,但至少吐出了一半,剩下来的田都挂在家丁名上,朝廷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他们难道一定要将地方官员赶尽杀绝吗?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势,找人保住自己,张退之吩咐:“你速去替我带个话给太守大人。” “晚了,太守大人跟别驾大人也被捉了!”差役急吼吼道。 张退之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明明已是初冬,他却口干舌燥,浑身躁意。张退之真没想到连州衙的人也被牵连了,就他所知,州衙的人虽然也隐瞒了田籍,但事情做得比他还要隐蔽,朝廷究竟从哪儿查到的证据? 那么多的地方官重绘了鱼鳞图册,朝廷如何就精准地查到他的头上? 张退之还在迟疑,钦差已经破门而入了。不等张退之辩解,便先一步押住了人带出了衙门。 堂堂一地县令,竟一路被压着走,在下属面前直接颜面全无。 张退之心中暗恨,恨朝廷对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辣手无情,半点脸面都不给他们留。此番即便证明他们无罪,将来回了县衙也没了威仪,如何压得住手底下的人? 但幸好颜面扫地的不止他一个。钦差们似乎就是为了同他们作对,抓住了人便直接将他们丢进牢车,一路大摇大摆回了京。 张退之与诸位官员全程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这些平民百姓看到他们不堪的一面。向来都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实在承受不了他们口中那些卑贱小民的嘲讽。 因赶路赶得急,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等下了大狱后,众人才真正慌了。 富商大贾先不论,朝廷这回抓上来的地方官员足足有一百余人,甚至也不怕他们串供,直接将他们关在了一处。 这么多的人,难不成朝廷都要问责?可一下缺了一百多的地方官员,朝廷就不怕引起动荡吗? 事实证明朝廷还真不怕。不少人本来想要狡辩,但听到刑部官吏准确无误地念出他们贪了多少田产后,再多的辩白都显得无力。 还说什么呢?朝廷都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只怕这回让他们重绘鱼鳞图册也是特意挖坑等着他们跳,好借机排除异己,好险恶的用心。 其他人只害怕自己死到临头,张退之怕的却是新帝对地方的掌控力度,究竟是怎样通天的本事才能将他名下的田产查得这般明了?甚至有好多连他都不记得的荒田都被记录在案。 太可怕了,新帝的耳目简直无孔不入! 铁证在前,加上刑部审案有方,不过十日所有人的供词便收上来了。不招供也没办法,再不招,他们只怕要死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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