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老人和很小的孩子不用转场,冬天就在暖棚过冬。” 牧人格日勒眉头拧成一个结:“草原上的牛羊追着草走,人跟着牛羊走,这是老规矩了,什么暖棚过冬?没听过这样的。” 与他聊天的也附和:“就是,之前老人小孩也是跟着我们一起转场,一家人住在一起才像样。就算是不用花钱……哼,要是去了岂不是显得很占便宜,家里很穷这样。” 夕阳余晖照在草原上,格日勒拢一拢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旧羊皮袄,因为穿的时间太久,瞧着像黑羊皮一样,其实是白色的。 他沉默赶着羊往自家毡包走。 把羊关好,才走到毡包边,便听见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进去一看,他的老母亲正咳嗽个不停,手上的皮肤枯枝一样干瘪。他的妻子则忙着给她倒奶茶。 格日勒立刻上前,将羊皮袄脱下,给母亲披上。瞥见了旁边的做炒米的用具。 “额吉要好好休息啊,别做这个了。”格日勒埋怨道。 “没事,咳咳……”母亲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依旧温柔地望着他,道,“再过些日子要转场了,我先把吃的备好,不然又下雪又要赶路,怕你饿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饿着。”格日勒轻声抱怨了一句。 他挨着老母亲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夹了几块干粪塞到火塘里,小小的火光微微亮了点。 他侧头,瞧见这一点点火光照在老母亲皱纹密布的脸上。 母亲老了,早就赶不动羊,去年冬天在冬牧场,她因为大冷天咳嗽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撕心裂肺的咳。但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一个劲的把能盖的毯子往母亲身上盖。 他终于很轻很轻地把话说出口:“额吉,驿站那边在建什么暖棚,说可以让老人孩子冬天不用转场,你……”
第129章 无事之年 “不去。” …… “不去。” 他的母亲使劲拨弄一下火塘, 大声道:“怎么,嫌弃我了?咳咳咳……我就算是老了,也要在自己的毡包里, 哪有到别人的巢里赖着的道理!” 她这一发怒,格日勒不敢说话。角落里玩羊踝骨的小孩被声音吓到, 哇哇哭起来。 妻子赶紧去抱那个孩子,格日勒的母亲过意不去, 也挪过去哄。 “不是说你,别哭, 乖。” 妻子拍着孩子的背,皱眉道:“哪里就和嫌弃有关了, 是想让你们冬天好过点。你不看在自己的份上,也该考虑考虑孩子。” 这是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养到两岁, 在冬牧场的营地因为天寒生病,帐外一片白雪皑皑, 帐内她抱着一点一点变冷的孩子,心也像是冰封了一般。 提到那个已经回到长生天怀抱的小小生命,几个大人都沉默下来。 有风呼呼地刮过, 帐子微微晃。 格日勒的母亲的腰像张弓一样弯下去,望着小孩子,忽然说:“那么, 有机会去看看吧。” 清晨, 天微微亮,格日勒就骑马奔向最近的驿站。草原辽阔,从他们的毡包到驿站,马儿跑得快也要一个时辰。他想亲眼看看这个所谓的“暖棚”是什么样子,顺带到驿站停歇的商人摊贩处买些物件。最好是有卖药的, 可以给他的母亲带回去。 从草地拐到驿道,人烟渐渐多起来,驿道上留着车轨印,还有好些牛羊骆驼的足迹。前边好像过去了一个商队。偶尔,旁边会又多出一匹马,是另外的牧民,也要前往驿站去买东西。彼此客气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知道格日勒是想看看暖棚,那牧人撇了撇嘴,嚷嚷道:“我之前去看啦,也问了,他们说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哼,多半要收钱。他们总是不做赔本 的买卖。” “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啦……” 胡乱聊了一路,驿站遥遥在望。紧挨着驿站,有一小片毡房子区域,像是把毡包和泥土墙混合起来的产物。还没有完全完工,一个身材瘦高的汉人男子正在指挥工匠们往顶上加盖毛毡。 格日勒牵着马,伸长了脖子张望。 “你是家里有老人幼童吗?” 身后传来声音,格日勒猝不及防唬了一跳,胡子颤抖。转过身,是一个青年妇人,圆脸,穿着蒙古袍,是公主府派出的管事之一阿雅。 “我……我额吉老了,小孩还只有这么高……”格日勒有点不大好意思,说话含含糊糊。 阿雅倒很耐心,听他讲话,适时问上一句,最后说:“你家这样的情况,是符合冬日住暖棚的要求的。我领着你看看吧。” 格日勒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瞧见那土墙特别厚,敦实抗风。到一间暖棚里边去,确实外头的风就吹不进来了,稍稍暖和些。至于头顶,是双层的毛毡,夹层里还有稻草保暖。 格日勒摸摸墙,又望望毛毡顶,不得不承认,比他们在冬牧场的毡包好多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阿雅道,“紧挨着驿站,也有人时刻注意着,驿站里有大夫呢,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瞧大夫方便。经过审核后,你的老额吉和小孩可以住在这里,住宿是不用费用的。不过吃食之类的还是要自己承担。” 倒还公道,不过格日勒的心神主要在“大夫”上。 “真有大夫?” “有啊,一个医人的,一个医兽的。平日里来往的客商有时会用得上,对了,你们牧民如果家里牲畜不好了,或者谁生病了,也可以过来看看。” 这些是依照公主的意思配置的,大夫有许多是秋华带出来的徒弟,也有些蒙医,在驿站驻扎,月钱比起在归化城里要高些。 格日勒搓着手:“有大夫的话,有药吗?” “跟我来。” 驿站大夫问了情景,开了药,让小徒弟去抓。担心他不知道吃法,详细解释一番。 格日勒很郑重地将药装好,骑马回去给他母亲吃。 药有些效果,他的母亲服用之后,咳嗽稍稍减轻些。 “我好了,”格日勒母亲说,“把剩余药留着,之后小宝有什么不舒服,给他吃。” 格日勒犹豫道:“那个,暖棚挨着的驿站,有大夫有药,冬天也有。” 格日勒母亲沉默着把药收好,道:“我带着小宝住暖棚,不知道能不能行。” 达成了共识,格日勒立刻骑马赶到驿站,报名住在暖棚。审核之后,终于争取到了名额。 秋天的几场雨落下,草原开始结霜。 转场的队伍陆续出发,向着冬牧场而去。格日勒一家也将毡包拆下收拾好,与其他家当一起让马儿驮着,预备转场。 在向冬牧场的地方去之前,格日勒牵着马儿,将老母亲与幼儿送到了驿站旁的暖棚。 暖棚已经三三两两住了人,都是些老弱之人,有人领着格日勒的母亲和小孩子进到一间毡房子,寻了铺位安顿下来。 毡房子里烧着火塘,暖融融的。将人安顿好,格日勒轻声道:“额吉,开春我就来接你。” 母亲替他正一正头顶的旧皮帽,道:“你们要注意,别着凉。我会好好照顾好小宝的,不用担心。” 格日勒点头,瞧瞧卧在垫子里的孩子,转身出帐篷去了。 这个冬天,应该会好过一些吧。 雪花悠悠落下,多尔济回到暮雪身旁,预备着过年。 今年一回来,立刻觉出不一样了。小格格已经会跑会跳,小嘴巴叭叭地会说话了。 也不知道她哪里那么多精力,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就连狗狗球球有时候也忍不了,躲起来假装听不见。 暮雪被这小丫头吵得耳根子嗡嗡时,就十分正经地说:“让我们看看阿玛在做什么。”然后牵着小格格的手,把她带到多尔济面前。让她折腾她爹去。 多尔济起初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和女儿多亲近亲近,可是第二回 再听到“让我们看看阿玛在做什么”,觉出味来了。看破不说破,仍是笑晏晏地陪着小格格玩。只是夜里找暮雪讨要“补偿”。 这次见暮雪带着小格格过来,不用说什么,他已然明了,蹲下来朝小格格伸出来:“来,阿玛抱你骑高马。” 小格格笑着投到他怀里,然后骑在他肩上,动作熟稔。 多尔济稳稳驮着女儿,站起身来。视线忽然变高,小格格笑声越发响亮。 见小魔王被哄住,暮雪松了口气,吩咐厨房预备果桌,等会儿等额驸小格格玩累了时吃。自己则到东暖阁里,听手下人回事。 漠北暖棚的事进展倒顺利。据说有些不大符合条件的人家,为了自家家人方便,便与驿站商量,将毡包搭在在暖棚旁,再给些租地费。 驿站附近的田地,在建设之初暮雪就使人与沿途台吉商量过,或者债务相抵或者牛羊相换,总之归属于她。于是驿站那边又多了点微小的进项,算起来勉强可以覆盖掉照顾暖棚所居之人的费用。 归化城诸事安稳,胭脂地的人正排演着春晚,大盛魁和范记也各自准备了节目。没什么可操心的。 至于京城那边,当铺的人传了消息,讲了些京中物价粮米之事,至于朝政方面,似乎也无大事,只是照旧。 至于年底的该有的给皇帝太后宜妃并诸公主阿哥的年礼,也已经由大盛魁的人携带进京——他们领着该值年的台吉往京城去,就一并带去了。 总之一切安好。 暮雪听罢,心想今年能过个安安稳稳的年。 大年初一日,难得放了晴,日光金灿灿的。暮雪写了福字给手下人分送去,带着多尔济和小格格到喇嘛庙上了香,回到府中,已经有都统府官吏、驻扎官兵将领以及附近部落台吉前来拜年。 知道四公主府里有小格格,几位台吉还把自家的小女孩带来了。小格格骤然见了许多玩伴,玩得可开心了。 暮雪见她这样高兴,心情也好些。将拜年的宾客招待完,送走了,往软枕上一靠与多尔济道:“过年还是小孩子纯粹快乐些。” “怎么,觉得招待人累?”多尔济挨着她坐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暮雪倚着他,闭目养神:“是有些,不过比起在京中还是好。” 这里她是头一号的主子,除了祭祖拜菩萨要跪一跪,其余时间都是端坐着受礼即刻。若放在京城,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当时在紫禁城,大年初一简直跟受难一样,从太后宫中一直跪到皇帝面前,再跪宜妃等。跪来跪去,膝盖都是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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