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突然生病, 康熙皇帝当即宣布停止向前开拔,就近寻了块地方扎营驻跸。每日都要到十八阿哥的帐篷里坐坐, 看看他的情景。 外头似乎起风了,将帐篷门口的毡帘吹得啪嗒作响。随从们忙寻出坠子将毡帘固定住, 以免惊扰了里边的贵人。 为使十八阿哥好生休养,昏沉的帐中并未点灯,只是昏昏。康熙皇帝坐在塌边, 瞧见熟睡孩子的脸色依旧是病样的红,伸手在十八阿哥的额头上按了按,一片滚烫。 又烧起来了。康熙皇帝皱了皱眉, 说:“冷帕。” 总管太监梁九功忙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浸透的帕子, 毕恭毕敬递过去。康熙皇帝接过,将帕子轻轻覆在十八阿哥的额头上。 太医号过脉,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十八阿哥这高热起起伏伏,怕还是要多些御医会诊开方子才好。” 康熙皇帝看都不看他, 只望着睡熟的十八阿哥:“你们好生伺候着。” 毕竟是在出巡途中,所携太医和药材有限,已经使人分别向京城以及归化传信,要他们各自多带些大夫药材来。算算时日,这两天归化城四公主那边应该能到,再有两天京城的太医们也该赶到。 康熙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十八阿哥能够熬到那时候。 或许,他就不该把这孩子带出来,到底年纪小,容易生病也难痊愈。 康熙皇帝望着十八阿哥的模样,早年那些个小皇子夭折的记忆复又浮现在眼前,像日落时的涨潮,一点点漫上来,令他心烦意乱。 他起身,面无表情吩咐随行太医以及侍从好生照顾,大踏步走出十八阿哥的帐篷。 迎面有风,吹得青草低伏,露出灰白的草根。 康熙皇帝在风中立了一会儿,大阿哥走过来请安,安慰道:“汗阿玛,小十八会慢慢好起来的。” “但愿。” 康熙皇帝转过头,保清健壮安康的站在那里。这是他第一个平安长大的孩子,中止了他连夭四子的痛苦。康熙皇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十八要是和你一样结结实实的就好了。” 说话间,隐隐听得远处有许多马蹄声,旌旗漫卷,望着若凯旋一般的神气。 “什么动静?”康熙皇帝问。 大阿哥眯着眼瞧了瞧,道:“看样子保成狩猎回来了,估计打到像样的猎物,正高兴呢。” 康熙皇帝皱眉:“狩猎?” “是啊,一大清早好像就领人出去打猎了。”大阿哥道。 康熙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吩咐道:“立刻召见太子。” 须臾,太子胤礽背着弓走过来,腰间还系着一条鞭子。在他身后,两个侍卫抬着一头黄羊,显然就是今日的猎物。那黄羊中箭之处仍在滴血,滴在草上一条暗红色。 瞧见康熙皇帝,太子的脸上露出微笑:“汗阿玛,儿臣猎了——” “你弟弟病着,你倒有心思去打猎。”康熙皇帝打断他。 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试图解释:“儿臣想着汗阿玛连日操劳——” “朕不需要你想着。”康熙的声音不高,但隐隐带着怒意。“你弟弟高热反复不退,太医束手无策。你身为兄长,不守在榻前关怀幼弟,反倒跑去狩猎去了。这就是你的孝悌之道?” 鸦雀无声,侍卫们全都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太子的手攥紧成拳,指节发白。 “昨天不是说烧退了吗?” “烧退了?”康熙盯着他,“你如今都多大年纪了,觉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稍稍好转些,就痊愈了?” 太子原本心情不错,几次被呛声回来,说话声不由得高扬起来,速度也加快些:“儿臣只是想,汗阿玛近日为十八弟夙夜忧心,每日食米都没进多少,又是扎营在这草原上没什么好东西可吃,所以才想着去狩猎!给您添些新菜。” “朕要的是这个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孝心可嘉啊?朕缺这一口黄羊肉吃吗!”康熙皇帝猛地一指那头黄羊,“你是太子啊!国之储君!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啊,你就是装也该装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 太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儿臣不明白汗阿玛为何如此苛责。十八弟生病,太医照料便是。难道要所有人都围在帐外才算关心?还是说,我得在旁边天天捧药伺候他喝,才叫兄友弟恭?” “住口!”康熙喝道,“你身为储君,不念手足之情,还敢顶撞朕?” 这样不孝不悌的大帽扣下来,太子的怒气蹭蹭往上冒。连手指都颤抖起来:“儿臣不敢。是,十八弟生病,咱们全该哭丧着脸守着。他真是有福气啊,病好了,一睁眼,从汗阿玛到兄长全守在床头。” 不像他,生病了后汗阿玛就走了,只一个索额图赶过来守着,还成了罪状。 康熙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想说什么?” “儿臣敢说什么呢?” 康熙深吸一口气:“好,好,好。你又在想索额图那个本朝第一罪人了是吧。” 太子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敢。” 匆匆赶过来的十三阿哥见状,立刻跪地:“是儿臣的错,本来太子嘱咐儿臣盯着小十八的情景,今晨该告知的,结果儿臣今日睡昏了,忘了。所以太子不知情。都是儿臣的错!” 十三阿哥一面说,一面拉扯着太子的 衣袖,眼睛焦急瞧着他。 太子随着跪在地上,仍梗着脖子,不说求饶的话。 康熙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看着你头疼,你就给我在这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想一想错在哪儿了!” 说罢,拂袖而去。 大阿哥看了他们俩一眼,眼神里有些得意之色。然后立刻追上康熙皇帝,请他莫生气。 “我真想抽死他。”太子跪在地上,把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咬牙切齿望着远去的大阿哥背影。 十三阿哥无语望天,静了一会儿,才说:“二哥,你这脾气真该收敛些。” “怎么,连你也要教我做事?” 十三阿哥闭嘴了,再不说话。再说下去,太子怕是要抽他了。 唉,平常也是挺正常的一个人,即使偶尔有些骄纵,可是一旦在气头上就不管不顾了。 跪了快半个时辰,走过来一个御前侍奉的太监,小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太子爷请起吧。” 太子冷哼一声,猛地起来,结果跪久了腿僵,差点没站稳,身子晃晃。 十三阿哥和太监忙去扶,他很粗鲁地将两人推开:“滚!别碰我!” 而后踉跄走了几步,寻见他的马,翻身上马,挥动长鞭猛地一打。 马儿吃痛,长啸一声,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太子伏在马上,任凭风吹过,只想马儿再快一点,奔得再远一点,将这些所有不愉快抛弃在后头。 若是这马儿能一路载他回到从前,回到小时候就好了,他想。 小时候他出天花,汗阿玛罢朝十三日,日夜不离守在他身边。 待他醒来,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喜极而泣。 那是他最早的模糊的记忆之一,汗阿玛的泪落在他的小手上,滚烫。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奔出去多远,待他回过神,已是孤身一人在这茫茫旷野。 天色将晚。 暮雪是在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快要消尽之时,抵达御驾驻扎之地的。 在御帐里拜见康熙皇帝,只见他一脸倦容。 “难为你这么快赶来了。” 暮雪道:“儿臣听闻十八弟患病,忧心不已,将公主府医术最好的大夫和珍贵药材都带来了。” 康熙皇帝微一点头:“你有心了,坐。” “不知十八弟如今是何情景。” “总是反反复复,没到大好的时候。” 康熙皇帝与她说了几句话,不时翻出怀表看一眼。 暮雪瞧见他查看怀表的动作,问:“汗阿玛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那儿臣先告退。” “也没有。”康熙皇帝啪嗒合上怀表,道,“只是有些烦心。” 他问梁九功:“太子还没回来?” 梁九功小心翼翼回道:“十三阿哥已经带人去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暮雪静静听着,感情是太子那边又出了事。 等等,这个年月,是不是快到一废太子的时候了?这件事她可不能随意掺和进去。于是她只安静坐着,不发一言。 康熙皇帝冷哼一声:“真真是个好太子啊,这个时候,还如此恣意行事。不能为朕分忧也就罢了,朕还得分出人手来管他的事!” 他气愤道:“等会儿太子回来,传朕旨意,要他自己好生在自己营帐里思过,不许乱跑。”
第139章 暗流涌动 好好的孩子,如何越长大越不…… 好好的孩子, 如何越长大越不成器了? 明明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引以为傲的太子,就连洋人传教士见了都会夸一句好风度,现在却这样气人。 如今他活着, 太子就对生病的兄弟不管不顾,行事如此骄纵, 那等自己百年之后,一旦太子上位, 对待兄弟们又该如何? 康熙皇帝按着心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只觉胸中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虽然人人都喊着“万岁爷”, 可是他很清楚,没有谁能长生不老。这次出巡草原, 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从前壮年时亲征噶尔丹,可以几夜不睡追着噶尔丹的行踪打, 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他不过是夜里守着十八阿哥晚一些,第二天就整日的不舒坦。 不愿承认, 可岁月不饶人,时间对于天子与平民都是一样的。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太子正值壮年,该担当些事了, 却偏偏又是这个样子! 暮雪静静坐在旁边陪侍, 瞧见康熙皇帝的神情,竟然有些老态,她定神瞧了瞧,借着烛光,康熙皇帝帽檐边已有了白发, 不觉心里一惊。 恐怕令他烦心的不仅仅是患病的十八阿哥以及太子。暮雪垂下眼帘,史书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雄心大略的帝王到了意识自己已老的时候,越发敏感怀疑,甚至会有一种恐慌,担忧自己的位置是否为更年轻的人所夺去。 正是多事之秋,康熙皇帝停驻在离京城甚远的塞外草原上,会不会有一些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心慌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9 首页 上一页 1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