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嫁人的时候,原主五岁。 花苞似的小姑娘被家里做主仓促定了婚事,认命嫁给了个瘸子。 聘礼总共二两银子。 一半打成了个银包铜的长命锁挂在了原主的脖子上,保原主命长寿魂不丢。 另外一半换成了黄澄澄的小米,用来给原主熬粥。 原主吃着大姐用婚事换来的小米,享受着大姐事无巨细的维护照顾,对这个靠着在洗衣坊浆洗衣服供养自己的大姐,却没有一点尊重。 原主一直嫌大姐的手糙裂口多,到了冬日伸出来红肿青紫,根根都跟冻萝卜似的实在难看。 可要不是为了原主嘴上的那口白米,大姐的手怎么会在水里泡得那么不堪? 大姐一直对原主无条件维护,从小到大都把原主疼成了眼珠子。 但谢锦珠也没想到,都这种情形了,大姐居然还护着她…… 谢锦珠听着帘子外的哭嚷叫骂,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被养得细皮嫩肉的脸。 堂屋里爹娘怀揣着愧疚跪地哀求。 谢老太哭嚎不断。 谢五妮的愤怒和谢大花的无奈劝阻,全都掺和在一起,当场乱成了一锅粥。 只是哪怕乱成这样,引发风暴的人也被摒弃在了风暴之外。 谢老三夫妇都认为错在自己,原主只是被迫延续了这个可怕的谎言。 现在不论什么后果都该是他们身为父母来承担,不是原主的错。 可原主怎么会没错呢? 她大错特错。 谢锦珠本人不知道掺了人血的小米粥是什么滋味。 但现在这个吃人血白米的人是她了。 她就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为自己赴汤蹈火了十几年的人,再冲在自己的前面粉身碎骨一次。 谢锦珠出来的时候,谢大花一下就慌了:“你回去躺着!” 谢家的生计艰难,还供着唯一的独苗在书院里虚度光阴,开销颇大。 所以家里但凡是能干活儿的人,全都在外找了赚钱的门路,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到家。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到消息的人肯定会跑回来证实。 人多嘴就杂。 对原主最是偏爱的谢老太都哭得天崩地陷。 其余人会是什么反应,谢大花根本就不敢想! 跪在地上的王氏也急着起来,拉住谢锦珠:“你先进去!” “你大伯二伯他们就在码头上,现在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了,你……” “可是我就是个假的啊。” 谢锦珠搀住王氏满是冷汗虚软的手,扶着她站稳了苦笑道:“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躲了,你们怎么办?” 谢家没有对不起原主的人,是原主这个缺德冒泡的蠢东西对不起全家。 她既然是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必须对这些被欺骗的人有个交代。 不然她以后要一直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活在唾沫星子的淹没下吗? 谢锦珠把王氏扶到边上坐下,又去扶垂首跪着的谢老三:“爹,你也起来。” 谢老三灰白着脸嗓门粗大:“跟你没关系!” “自己滚进去待着!你……” “事儿是我惹的。” 谢锦珠略抬高了声音说:“责任我自己负。” “不用你们跪,也不用你们谁替我认错。” 谢锦珠在数道错愕的目光中,把惊讶不已的谢老三强行扶了起来。 谢锦珠走到谢老太的面前,蹲下去仰头看着谢老太,一字一顿地说:“奶奶,我的确是个女孩儿,从前也是我骗了你们。” “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也亏欠了很多人,这些我都认。” 事实无可更改,过去也难以溯回。 可以变的是将来。 谢老太满脸是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曾经最疼的小孙子,枯瘦的手轻轻地摸着谢锦珠的脸,哭着说:“儿啊,你怎么就是个丫头呢……” 如果谢锦珠是个男人,谢家的香火传承下去了,就是捅破了天都不是大事儿。 可唯一的独苗变成了丫头…… 谢老太哭着说:“你改得再好管什么用?” “老谢家要绝后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谢锦珠慌乱地抓起衣袖要给谢老太擦泪。 谢老太却在这时一把推开了她,转过头就朝着桌角一头撞了过去:“我不如一头撞死了,好去寻老头子告罪!” “娘!” “奶奶!” “啊!” 第3章 我还活着,这么失望的吗? 半个时辰后,大夫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看到守在门外的几人也是表情复杂。 谢家的事儿大夫也听说了。 看着突然变成个姑娘,却还穿着男子长袍的谢锦珠,大夫长长叹气。 “老太太急火攻心一时有些受不住,若是能寻得人参入药,熬过去就没大碍了。” 跟谢老太表面看不出的内症相比,此刻看起来更为骇人的是谢锦珠的手。 她用手挡在了桌角和谢老太的脑门中间,护住了谢老太的皮肉没受损,手背却迎着桌角撞得分外惨烈。 只一会儿的功夫,被撞的那只手就已经肿大异常,露出来的皮肉上也全是可怕的青紫血斑。 谢锦珠注意到大夫的视线,把手往身后收了收,本能地说:“那就先抓药。” 原主的罪孽已经够深了,绝对不能再摊上怒死亲奶奶的大罪! 谢老太要是有半点闪失,她就真的要被迫随着去见列祖列宗了! “咱家哪儿来的银子买人参?” 谢五妮眼角泪痕未消,似痛快又似不忍地盯着谢锦珠藏不住的肿手,啐了一口:“家里的钱都被你搜刮空了,现在一粒铜板都找不出来了!” 谢锦珠猛地一怔,被扑面淹来的愁苦吞没。 谢家是真的很穷。 原本只是入不敷出,尚能勉强度日。 可原主不久前为了跟秀才私奔跑路的大事儿,秋风扫落叶一般残忍搜刮走了家里的所有钱。 甚至还逼着家人四处去借,为此欠下了不少外债。 现在谢老太被气得病倒了,危在旦夕。 那被原主搜刮走的钱呢? 谢锦珠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果断道:“你们在家里照顾奶奶,我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 王氏下意识地伸手去拦,抓住谢锦珠受伤的手又急忙撒开:“你要去哪儿?” “你奶奶她……” 谢锦珠忍着剧痛,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人参!” “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耽搁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再延误下去,那个骗了原主钱的狗东西说不定就真的跑了! 谢锦珠脚下蹬风似的,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 谢老三夫妇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五妮愣了一刹,冒火地喊:“跑了!她肯定是又跑出去躲了!” 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一惹祸遇上事儿,就把麻烦都扔给家里人,自己跑出去躲着。 不到风波平了,是绝对不可能露面的! 谢五妮急着要去抓人,却被谢大花拦住了:“你别……” “大姐!” 谢五妮甩开谢大花的手,恼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爹娘和二叔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奶奶还被那个假货气成了这样,你还偏帮着她!” “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爹娘还有二姐她们交代!” 谢大花难掩恍惚地张了张嘴,最后看着对着大夫不断躬身道谢的谢老三夫妇,心痛地别开了头:“你知道什么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五妮怒得什么都没听到,甩开了谢大花就去撵人。 谢老三夫妇为了买人参的银子,急忙去四处筹钱。 谢大花守着床上昏迷的谢老太,半晌后趴在床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儿:“怎么能是个姑娘呢……” “唯一的弟弟变成了姑娘,这点儿微末的指望都没了,我回婆家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啊……” 尽管谢五妮跑得已经很快了,但她还是没能撵上遇事就逃的假货。 谢锦珠运气好,刚跑出来没多远就遇上了村里唯一的一辆牛车。 赶车的大叔还是个好事儿的,正急于求证传言的真假,豪横地表示捎谢锦珠一程,只要谢锦珠有问必答免车钱。 谢锦珠身无分文,为了一个铜板忍痛折腰,坐在颠簸的车板上,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如果不是真的很着急,她一秒就想跳车! 大叔口若悬河:“好家伙,你大伯二伯知道了吗?他们没发疯吗?” 谢锦珠:“……” “他们自己没生儿子的命,可都指着你这个独苗在灵前摔盆送丧呢!你是个丫头片子,老谢家完了啊!” 谢锦珠:“…………” “还有你二伯娘!” 大叔龇牙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讪讪道:“你二伯娘可是出了名的刁,她回来知道这事儿,不得跟你爹娘拼命啊?” “听说你奶奶被你气得救不回来了?这是……” “吴叔。” 谢锦珠木着脸打断大叔的滔滔不绝,冷冷地说:“骂我一个人差不多就得了,开口咒我奶奶是不是太过分了?” 原主做的混账事儿她认了。 但没发生过的胡话,别人也休想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正巧牛车到了地方,大叔不满道:“说几句怎么了?” “现在村里人都这么说,老谢家的天都塌了,你就是个假小子咋就……” “我爹娘和伯父们是没儿子,可有儿子就一定是有福了?” 谢锦珠跳下车站定,要笑不笑地对着大叔呵了一声:“吴爷爷和吴奶奶倒是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好大儿。” “也是难为你孝感天地,家里一买肉就把二老送到地里去干活儿,怕荤腥太重,他们的脾胃受不住,好大的儿孙福。” 大叔被揭了痛脚急得瞪眼:“你个下贱丫头懂什么!” “你……啊!” 谢锦珠抬起自己肿大如牛蹄的手,微微一笑拍向了牛屁股。 牛蹄子扬空一起,原本安稳停下来的牛车蹬蹬蹬跑了起来。 多嘴的大叔哎呦叫着慌忙去把控牛车,谢锦珠站在原地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径直朝着一个小巷转了进去。 原主是蠢得心眼子冒鼻涕,但满肚子的坏心眼也没有一个是实的。 在勾搭上那个秀才之前,原主装出了全盘信任对方的样子,实际上却暗中尾随着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那个狗东西的确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只是跟他描述出的情形大不相同。 对方落脚的地方不是口中说的那个,而是藏在这个小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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