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规挑眉,顿住。 很快,他便掩去了面上一刻的失神,薄唇勾起一抹笑。 他眼角盈盈弯着,好似那话本中以貌引诱行人而后将其吞吃入腹的精怪:“小姐一番抬爱,贺某怎能辜负。” “届时,还请慕小姐信守承诺。”说完,他指尖力道微松,而后抱起双臂,一副送客的模样。 慕云筝轻抚被贺子规放开后,微微泛红的下颌,胸中莫名打起了鼓。 贺子规许下承诺,慕云筝心中的大石本该落下。 可前世与今生诸多的不同,贺子规透着古怪的态度,仍是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 “母亲将我叫来,到底是为何。”方才被一向沉稳的侍女急冲冲带至堂屋,慕云筝一入门便瞧见面色不虞的慕母周纨,心下一沉担忧道。 “跪下。”周纨见她到来,将茶水重重摔在地上,精美的青瓷瞬间迸裂成数块碎片。 慕云筝依言跪下,背脊却挺直:“云筝犯了何罪。” 周纨嗤笑一声:“今日宫中钦天监传来消息,说你乃命中带煞,与太子命数相冲,若结成夫妻必然克夫,你的生辰八字,我早就命人算过,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慕云筝瞪大双眸,不可置信道:“母亲,我不过一介闺阁女子,缘何能将手伸到钦天监去?” 周纨冷哼:“从宫中回来那日,你便魂不守舍,我当日便知你是想拒了这门婚事,没想到圣上赐婚也能让你逃了去,这件事就算不是你所为,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被退婚丢的不只是你的脸,还让整个慕府替你蒙羞,成了京城的笑柄,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将你的庶妹嫁过去,而你…” 周纨语气恢复平静,面无表情看向慕云筝:“我不想听你解释,我看你如此胆大包天,这贵府小姐的日子恐怕也是当腻歪了,下月开始便去道观为慕家和太子祈福,此生此世不得回府!”
第3章 离府那种感情,或许不叫讨厌。 在贺子规院落通往慕父书房必经的道路上,慕云筝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她双臂张开,拦住试图视而不见略过她走开的贺子规,平静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子规闻言停住脚步,低头瞧她:“怎么,慕小姐。只准你算计我,不准我算计你吗?” “我…”确实是自己利用在先,慕云筝有些语塞。 贺子规嘴角扬着嘲讽的笑,歪着头看她。 他平生,最厌恨被人要挟。 眼前这个从来高高在上的贵女,接下来会如何? 是会歇斯底里地咒骂他,还是濒临崩溃地痛斥他,贺子规恶劣地猜想。 可慕云筝只是略略勾了勾嘴角,柔柔福了福身:“既如此,便多谢贺公子了。” 贺子规料想的结果一个也没有发生,他原本翘着的嘴角霎时僵住。 “至于报酬…” 慕云筝抬起杏眸,朱唇轻启:“你深知自己并非正经士人出身,深怕皇后不信任你,才想自请于慕府蛰伏以表忠心。” “我与公主感情甚笃,会替你修书一封,佐证你清白的底细。” 慕云筝风轻云淡地说完,心底却被浓重的失望占据。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过重来了一世,贺子规便似个陌生人般,这么遥远。 浑不知他待放不在眼里的人,竟是这般冷漠无情。 或许她前世确实走进他的心里过,只是如今一切还未发生。 既然君无情,那妾也不必有意。 不过是有些心痛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索性已经帮她退了婚,她姑且不追究他使的手段,就当偿清了他前世对她的恩情。 贺子规狐眸稍稍放大,心下一动。 他此前在慕府待了不短的时间,对这个誉满京城的闺秀小姐不是没有印象,甚至还有些许讨厌。 讨厌她一板一眼的性格,讨厌她从不行差踏错,仿佛早已将“知礼”二字刻入骨中。 还讨厌每次在府中擦肩而过时,那双秋水似的眸子总是目视前方,从装不下眼前的自己。 所以,在赏花晏那日,慕云筝叫住自己时,看到那双从来冷淡的眼中饱含着情意时,他是惊讶的。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那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情,或许不叫讨厌。 贺子规便这样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低声道:“抱歉。” “……” “是我,小人之心,害慕小姐枉作了君子。” 慕云筝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一时顿住,不知如何应答。 二人便这样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良久,久到慕云筝觉得有些尴尬,贺子规才幽幽张口,语气有些别扭:“慕夫人在堂屋大发雷霆,将你罚去道观,慕府上下皆已知晓,你打算怎么办?” 慕云筝沉吟片刻:“前几年,公主曾多次邀我入宫与她同窗,但彼时我只想在家中恪守闺秀本分,便多次拒绝,公主也再未提起。” “如今我本想投靠公主,但现下看来无异痴人说梦。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朝以孝为先,我只得听从母亲之言,先到道观,再寻他路…” 贺子规闻言,竟是想也没想道:“我可以帮你同公主牵线,就当我对你的弥补。” 慕云筝双眸放光,欣喜道:“真的?” 贺子规瞧着眼前在他印象中一向沉静淡然的少女此刻笑逐言开,鸦羽似得长睫翩跹翕合顾盼生辉,心中有一部分藏在深处角落的情愫,悄悄开始生根发芽,便不假思索道:“当然。” 说完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一向谨慎小心的他方才说话居然这般不经大脑,毫不考虑后顾之忧。 慕云筝心中原本愁云惨淡现下却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盈盈向贺子规福了福身,柔声道:“那便多谢贺公子,我们此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咯。” 贺子规不置可否,心里却为那句一笔勾销有些不是滋味,却不明白这不快到底从何而来。 越想越不明白于是便掉头走开,连声招呼也没给慕云筝打,留下她满心疑惑的站在原地。 慕云筝看着贺子规的背影,心绪随他发间黑色红纹发带飘荡,却被身后一甜美声音打断。 “二姐,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你好苦。” 慕云筝转头,只见一身着烟粉色流仙裙的聘婷少女仰着下巴站在她身后,一双猫儿眼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起来时两颊酒窝若隐若现,这便是前世告发她的庶妹,慕思凡了。 慕思凡扭着柳腰绕着她走了一圈,嘴里不住啧啧称叹:“二姐啊,论美貌论才华,我都不输你,你却总压我一头,如今怎么自己在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前跌了跟头,还摔得如此鼻青脸肿啊?” 无论前世今生,慕思凡总爱莫名同她较劲,从前她认为自己身为姐姐便应当让着她,不想与她论是非,但前世告发之事草草结案,在她心中却始终是个疙瘩,如今慕思凡自己送上门来,也省得她登门造访了。 慕云筝叹了口气,故作不驯道:“那又如何,我始终是你的嫡姐,你如今这般对我,又怎知我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你别忘了,万贵妃一开始看重的可是我。” 慕思凡果然上钩:“你!” 她手执锦帕,愤怒指着慕云筝道:“你不过是个天煞孤星,还妄想能咸鱼翻身!我告诉你,娘亲说她这两日知晓一件事能让你和那姓周的登高跌重,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不便于我多说,却不想你自己没用,到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慕云筝听到其中利害,前世之事涌上心头,一时情绪失控,愤怒难忍握住慕思凡的手腕:“你说什么!” 慕思凡惯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向来端庄自持,逆来顺受的慕云筝忽然似变了个人似得眼露凶光,瞬间泄气:“你,你放开!” 慕云筝指尖用力到几乎泛白:“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握得我好痛,你放开!”慕思凡眼泪都快出来。 慕云筝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松了力道放下了慕思凡的手腕,抿了抿朱唇不语,还是定定地望着慕思凡。 慕思凡的母亲萧姨娘,素来尖酸刻薄,爱惹是生非,与慕母不睦已久,若慕思凡所言为真,恐怕前世之事便是萧姨娘在背后捣鬼。 慕思凡有些发怵:“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来,是找你要回东西的。” 慕云筝失笑:“我何时拿过你的东西?” “自然是万贵妃给你的玉镯,那可是娘娘御赐的聘礼,你这个被扫地出门的货色难不成还要带着这个去道观不成?”慕思凡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张牙舞爪道。 虽懒得同慕思凡做口舌之争,但慕思凡越说越过分,慕云筝眼中染上薄怒。 “慕思凡,我大可以将这玉镯摔在地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届时空手而归的只会是你。”慕云筝冷冷说着,没错过慕思凡眼底的瑟缩。 慕思凡张口结舌,还欲再争,被突然出现的男子打断。 慕云筝抬眸看向来人,原是自小与她亲近待她不薄的管事。 只见管事嘴角噙着无奈的笑,将两个少女距离拉开:“姑奶奶们都消消气啊,这青天白日在这吵吵嚷嚷的,一会叫老爷看到了,多难看啊!” 慕思凡冷哼一声。 “我看二位小姐便各退一步,都是一家姐妹,何苦争锋相对。二小姐,奴才替您将这玉镯摘下…” 管事自小便照顾她,待她几乎好过生身父亲,慕云筝心里对他也是十分敬重。既管事出面调停,慕云筝也暂且退让,不再与她争执。 知晓前世之事慕思凡不是主谋,此刻也不知道实情,慕云筝只觉再与她多费口舌也毫无意义。 但见她这满心欢喜要进东宫的模样,慕云筝仿佛看到她将来的命运,怀着几分同为女子的怜悯,她略微思索还是将心中话语说出口:“四妹,我要提醒你一句。” “眼前的荣华并非永久,我的来时路,可能就是你的前路。莫要登高跌重这句话,送回给你。” 慕云筝此言发自肺腑,可结合方才她二人争执,怎么听都像是挑衅。 可此刻,一向爱与她抬杠的慕思凡竟没有回嘴,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然而,在场所有人皆未注意到的是,自慕思凡出现起,萧姨娘便一直在远处倚柱而立,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 慕云筝双手拎着粗布包裹,身穿一袭素衣白袍,墨色青丝仅用一根长 发带斜斜绑一股侧辫垂于身前,简单朴素却更显出水芙蓉。 此处道观乃慕府所属,居住的皆是幕府所供养的女道,方才她已见过观主,并安排好了日后的住处,正是这处僻静院落。 道观离慕府甚远,是管事驾着马车一路将她送来,见了她最后一面。而慕母,自那天做出决定后便再未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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