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当初送入宫中前还特意找人教导过,怎得如今又变成了这幅毫不顾忌自由放任的模样。 季柕的视线在屋内一转,看到面前的老丈人好似憋着有话要说,他摆摆手,示意身后二人先行退下:“朕同简爱卿还有要事需商议,你们二人暂且去做其他事罢。” “是。”两人应下,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啪。 阖门声轻响。 没了外人在场,简御史也不再藏着掖着:“皇上,娘娘这两年在宫中过得可安好?” 季柕重新坐回桌后,对他的这个问题丝毫不意外:“自然是好的,这个问题爱卿倒也不必每次都来问一遍。朕不曾让皇后缺衣少食,爱卿时不时便找到朕这来的各种嘱托,朕也都依言吩咐下去了。一日三餐是同朕一样由御膳房负责,衣橱里的衣服也是当年的最新款式,您和御史夫人托来转交的东西也都如数到了皇后的手中,两年来未有亏待。” “皇上误会了,微臣并非这个意思。”简御史摆头,看向季柕的神情十分认真:“说来或许有些冒犯,只是微臣今日得允同娘娘私下见上了一面,总觉着娘娘的性子同进宫时比或微有些太不讲究了。” 闻言,季柕挺直了身,努力回忆着刚入宫时候的简昕,有些不确定道:“是吗?朕怎么觉得还好?”主要是他也对刚入宫时的简昕没什么印象了。 “微臣的女儿是微臣同夫人一手养大的,什么性子我们二人最是清楚不过。当年微臣还特意请来了通晓宫廷礼仪的嬷嬷来府中教导,如今在娘娘的行为举止中是分毫不见当时习得后的痕迹了。” 季柕不以为意:“那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皇后应当是忘了也说不定。” “不。”简御史手心朝外地打住:“皇上有所不知,娘娘打小便有个毛病,学来的东西不用便会忘得快,教的规矩不贯彻便同没教是一个样。臣看娘娘现在的样子不仅是没把宫中的规矩放在眼里,就连皇后应当有的仪态都没了。” “爱卿说的……嗯,倒是实话。”季柕本想反驳,只是话到一半,恍然又觉得这话没错。 他思索一瞬,还是决定帮简昕说些话:“其实爱卿倒也不必对皇后太过苛责,毕竟这后宫也无旁人,你我心里也都清楚高居后位并不是件容易之事,皇后若是想自由些,便随她去就好。” 看着面前的人讲半天都没能讲到点子上,简御史颇为遗憾地摇摇头:“皇上还是没能听懂臣的言下之意。” 说罢,他带着些许怅然道: “臣常能听到些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风言风语,说皇上对娘娘不甚关心,平日里只是偶尔例行去未央宫探访,娘娘一直独守后宫多年,这才两年未有所出。臣当时还不相信,毕竟皇后娘娘是当时皇上您亲自挑定,继而还让太后亲自来同臣要的人。当时太后同臣保证过的几件事,臣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思来索去都未曾将皇上同那些人所述的联系在一起。” “如今看来,皇上恐怕不是偶尔例行去娘娘那儿探访,而是两年来压根就没去过后宫吧?” “……” 说完这句话,季柕明显感觉面前之人看向他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 猝不及防被戳穿的季柕略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简御史怎得还会听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 瞧着季柕的这个反应,简御史便知道自己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当即也没能掩住自己情绪,语调中染上了几分悔意和懊恼:“当初皇上来简府求亲时所承诺之事,不知您现下是否还记得?可这些年来,臣从未看到皇上切实履行过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早知晓会这般,早知道会让臣的女儿遭受这般孤独之苦,臣当年……” 听到这,季柕的面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慌张。 他慌忙打断简御史一时气极的话:“爱卿莫要激动,朕,朕前些年只是政务过于繁忙,待朝内形式稳定下来,朕定会改正的。” 无奈简御史根本不想多听,当即拦下正欲站起身走过来的季柕:“皇上无需多言,当初皇上如此信誓旦旦同臣保证过,如今不也是这般。臣现下只是在想,当年同意将女儿送入宫中,臣的夫人自此同臣离了心,女儿也多年难能一见,造成如此下场,是否真的是臣做错了。” 他笔挺的脊背不知觉间忽而看着弯了几分,面上是季柕从未见过的沧桑。 打从此刻,仿佛站在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位极人臣的御史大夫,而只是位心忧独女的普通父亲。 季柕的心下忽觉空落,一种无根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他叹了口气,面相简御史:“朕自知这些年对皇后颇有疏忽,未能做到当年同你保证过之事,这是朕的不对,无可非议。” “朕答应御史,待回去后,朕会反思自身,皇后所应当受得的恩宠,朕会尽力如数奉上。”
第77章 简御史抬首, 虽不敢直视,面上却带几分微不可察的质疑:“皇上所言可真?” “微臣一直将娘娘视若掌中明珠,即便现在也是如此。臣自知对娘娘有所亏欠, 当年之事顾虑颇多,待朝事渐稳, 自然会另有转机。” 是何转机, 季柕怎会不懂其深意。 蓦然的,面前之人虽垂眸颔首,身上的压迫感却陡然袭来。 季柕轻咳一声:“朕能明白简爱卿的意思, 朕日后会多加注意。” 闻言, 简御史立马将释放的气势一收, 几乎是在一瞬间, 嘴角就扬起了满意的弧度:“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 那微臣就暂且放下心来, 等届时回京后再看皇上是如何践言的罢。” 恍如一头冷水浇下, 季柕只觉原本压在心头的重量陡然消失地一干二净, 连同先前内含的几分愧疚都瞬间如云烟般消散。一股熟悉的仿佛正中踩下圈套的被欺骗的味道扑面而来, 神情恍惚间,他好似从面前之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愧是位列两朝三公之臣所养大的女儿,这副唱戏的劲儿都好似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季柕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僵硬,话语间也不由地染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简御史服侍季家多年不说, 抛却其他来讲, 朕还需尊称您一声国仗,一家人说事又何需七拐八绕?” “若简御史对朕有何事要求, 直言便是,朕定然不会对此事颇有言辞。” 简御史忽而笑得更加满意了:“皇上此言差矣, 微臣一月一谏,从不谬赞,皇上也从未对臣多有偏见,臣自此便知皇上是位能成大事者。只是在娘娘一事上,微臣夹在众臣和娘娘之间,有些事说得太明了,便难免会引蜚议。” 诸如他堂堂御史大夫卖女求荣,觊觎高位一类。 流言一传,闹得大了,实在难以收场。 “朕知晓,那日后关于皇后一事,朕准许简御史日后皆取用密折上奏,直接交由朕来拆封审阅,如何?” 所谓密折,上至一品正,下至从九品,为朝官直奏圣上之用,非紧要密事,不可随意行奏。 简御史心下微惊,虽说他是想借此机会自皇上这儿为女儿博权,可未曾料到皇上这一退,就生生撤了如此一大步。 他将前侧的衣摆一掀,两腿前后曲下,跪在桌前:“皇上龙恩浩荡,微臣先行在此替小女谢过。” “也非什么大事。”季柕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只是爱卿正好说到谏书一事,朕也有件事要麻烦简爱卿。” “皇上但说无妨,臣定然尽力而为。” “朕知晓爱卿自幼喜爱读书,诗词歌赋也样样精通,只是谏书同平日里的写作大有不同,还请爱卿上言时莫要再逼着自己追求全篇八言对仗,也莫要再为了凑字数编写朕的谣言。”季柕看着他的眼神十分认真:“首先,朕翻译起来很麻烦;其次,是谁同你说朕喜欢半夜三更爬上屋顶数瓦片的?” 简御史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回答的语气还十分诚恳:“皇上莫怪,只是这谏书每年都会由史馆评选三等最佳收录于馆中,乃传世珍藏的荣幸,微臣只是想写得再精彩些,借皇上的言行渲染氛围,这样年底的竞争力才稍显大些。” 季柕只觉脑袋突突地疼,懒得再听下去,挥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朕不想看到自己被扣上夜里不睡觉跑去数瓦片这样莫须有又无聊的帽子,轮过几世后还被后人指指点点。下次再有,朕就命太学的人轮流给你一人写上一篇,牢牢贴在朕的书房里!” * 简昕拉着扭扭捏捏的闻和卿登上马车时,刚掀开车帘,便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呼地差点回身而逃。 半掀的帘内露出一张面色沉底的黑脸,直勾勾盯着二人的眼神里仿佛淬了冰般刺骨。 “你们二人怎么不干脆在屋里好好睡一觉,等天亮得差不多了再来?” 连质问都是嘲言冷语,隐含着一股想直接一人一脚的怒火。 自知理亏,简昕和闻和卿不敢多言,顶着如凌迟般审视的目光,步履僵硬且艰难地走到季柕的左右两侧,端正坐下。 车外的马夫见三人都已坐好,便直接拉上了车帘。扬起马鞭轻声施号,车轮滚动,马车渐渐跑了起来。 正值深夜,萧条的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浓黑的暮色笼罩下来,视线的尽头被全然模糊,只有不断沿着车窗透入的凉风还携着几缕植物的清香,昭示着生机。 城内的路还未修好,多的是坑洼,马车一路驶过,连车带人都颠得不行。 中间的人一路沉默,身上扩散而来的冷气愈演愈烈。直觉半边胳膊被冻得慌,简昕同闻和卿一路向外挪动着屁股,两手紧扒着底下的木板来维持平衡,身子却已经快贴车门口去了。 突然! 车轮不知是撞上了个什么东西,只听一声响,车身猛地一颤,而后一整个都倏忽被带的原地起跳,更别说里边坐着的人。 简昕极有远见地瞬间便俯下了身,整个人几乎是直接抱在了那块木板上。季柕本就全程跟黏在座位上似的一动不动,只有闻和卿一人,手上没抓牢,直接在半空中飞了出去,直直朝着对面扑来。 在这生死一瞬,闻和卿的脑海中想过无数可能,多年学医和短暂临床经验的总结最终促使他在折磨致死和痛快早死中选择了后者。 他长伸的双手在车壁上一撑,整个身体在即将扑倒在简昕身上的前一刻陡然转移了路线,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最后直直落到了季柕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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