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动静太大,直摇得棺材乱晃。 道士和抬棺的人震在原处,吓得久久没有动过。 恰在此时,狂风骤起、乌云密布,隐有山雨欲来的架势,那引路的挑灯更是忽明忽暗。 陡然,过分倾斜的棺材盖“砰”地一声,跌落在湿滑的地上,露出里面两只急红了眼的“小鬼”。 他们互相揪着彼此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却谁也不让谁。 女鬼的脚抵在男鬼的下巴处,男鬼的膝盖抵住女鬼的心口,彼此的姿势十分诡异。 一道闪电忽地劈下,映照出他们狰狞且扭曲的面容。 众人大喊——“啊啊啊,诈尸啦!” * 抬棺的人吓得惶恐不已,尖叫着落荒而逃。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昏暗的月光卷着红杉树残败的落叶起伏,在陡峭的石壁上投下可怖的阴影。 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摇铃,独独一人站在刺骨的寒风中。 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中打架的两只“小鬼”,似未曾有任何惧意。 然,那黄色的道袍下方隐隐有湿润的水渍,正顺着裤腿往下。 苏霓儿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没了棺材盖,她彻底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处僻静的山林小道,她和陆卫青在棺材里。 刚才那些被吓走的“鬼”似乎很怕他们,嚷嚷着“诈尸”了;而棺材边上,她和陆卫青扭打在一块的影子清晰可见。 ......鬼也有影子的么? 她总觉得此地甚是熟悉,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儿。 不过,这些都不紧要,紧要的是她和陆卫青正在打架呢! 打架拼的是气势和不服输的干劲,甭管打不打得赢、甭管会不会受伤,卷起袖子往死里揍,对方再厉害也弱了三分。 陆卫青被她扯住头发,疼得龇牙咧嘴;苏霓儿亦不好过,脖子都快扭断了。可两人谁也不松手、谁也不退缩。 苏霓儿冷笑:“旁人可瞧见你打我了,等会儿在阎王爷面前,你可别耍赖。” 陆卫青:“恶人先告状,是你先动的手。” 苏霓儿:“是你先惹我的!” ...... “够了!”道士沉声吼道,从腰间拔出一根桃木剑,“两只厉鬼切莫嚣张,速速躺回棺材里,否则我立刻收了你们,替天行道!” 道士当即咬破手指、挤出殷红的鲜血,快速在黄纸符上写着什么。 听说冤魂被收后入不了轮回,苏霓儿倒不是怕,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栽在一个道士手里。她尝试着和陆卫青商量。 “......要不,我们先歇会儿?等搞定这个道士了,再接着打?” 陆卫青恰有此意。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鬼”,正好,趁着没什么人把守,赶紧逃。 “你说话算话?” “自然!我是不讲武德的人么?” 陆卫青眸光微暗,片刻的思量后,清冷的声线软了几分。 “那行,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松手。一,二,三......你个卑劣的小人!你出尔反尔!” “兵不厌诈呀!” 苏霓儿趁着陆卫青松手,反将他压在棺材里,掐住他的脖子,神色颇为得意,笑道,“你从前教我的,你忘了?” 陆卫青身子一僵,恍然看着欺在他身上的小丫头。 雷声轰鸣,惨白的闪电下,被他揪过的头发乱糟糟的,露出一张过分清瘦的脸蛋儿。她上挑的眉眼一点也不可爱,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异常的耀眼。 他仿若曾在哪见过,怔住,一时间忘记推开她。 狂风中,道士念着口诀、手持桃木剑朝苏霓儿刺来。 陆卫青来不及思考,毫不费劲地翻身,本能地将苏霓儿护在身下。 那把沾了狗血的桃木剑,准确地刺中陆卫青的后背。 ——“你?” 苏霓儿没想到陆卫青会替她挡下这一剑,亦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利索,方才记起他先前说的那句“让着你”并非漂亮话,而是事实。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挡住她面前本就不甚明亮的光。透过他白净额间的碎发,她看见道士手里断了的半截桃木剑,以及对方诧异的目光。 所谓桃木剑,是道教用来辟邪镇宅的法器,取自天然桃木,能杀恶鬼、诛妖孽,对于凡胎□□......委实没什么震慑力,无异于一截破木棍。 那破木棍打在陆卫青身上,仅让他微微蹙眉,闷哼一声而已。 苏霓儿没细想为何桃木剑对陆卫青没用,她被道士的行径伤到了。 既然那道士敢“收拾”陆卫青,那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 还等什么?还手呀! 许是人在气头上,力气特别大。 苏霓儿一把推开陆卫青,扑向道士,一爪子下去,挠得对方花了脸,丢了桃木剑凄凄惨叫。 苏霓儿手脚并用缠在道士身上,像个小野猫似的,打不过就挠,挠累了就咬,硬生生将一个大汉扑在地上,立不起来。 “你吃饱了撑的?非得和我们作对?活该被揍!” 陆卫青被苏霓儿推得踉跄,险些没扶稳摔着,也不知这丫头哪来的蛮横劲。 得了自由,他没急着逃离现场,而是勘察地形。 这条山林小道甚是崎岖,一面是褐色的石壁,一面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是荒芜的乱葬岗。若是不甚掉下去,估计半条命就没了。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山路的尽头,几十人举着火把来势汹汹,是逃散的抬棺人引来的救兵。 他们声势浩荡,嚷嚷着得想办法把两只“小鬼”安葬了,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总归不能留着祸害人。 陆卫青凝神思考,下山的路是去不得了。 月色越来越黑,愁云压得越来越低,暴风雨即将来临。 陆卫青看向黑漆漆的密林深处,心中主意已定。 地上,道士被苏霓儿压着,满脸的指甲血印。 陆卫青按住苏霓儿扑腾的手,“别打了,我们走。” 苏霓儿侧头,暂且停下,甩了甩手,喘了一大口粗气。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没打几下就酸软了,不得劲。 “不急,臭道士还没求饶,应是不服,且等我把他打服了。” 嫁衣的袖摆宽大,费事,苏霓儿动手的时候不方便,索性卷起袖摆,朝着道士的心口就是一拳。 “错了吗?以后还多管闲事不?” 苏霓儿自认使了大力气,可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那点力气不算啥。道士唾了一口。 “恶鬼!老夫就算赔上性命也要收了你们!” “嘿,你个臭道士,嘴还硬呢!” 苏霓儿扬起拳头,却见陆卫青一块石头砸在道士的脑门上,用了狠劲,先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霓儿抬眸,正对上陆卫青刚毅狠辣的眸子,似凌空扑食的秃鹫,涌起猩光。 苏霓儿后背泛起一阵恶寒。 她再清楚不过,死人堆里长大的帝王从来不是良善之人,生杀予夺、玩弄权贵,不过尔尔。 无论他外表如何清冷,哪怕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那股子狠劲也瘆人得很。 陆卫青探了道士的鼻息,确定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一把拉起苏霓儿。 “走。” 苏霓儿怔住:“......去哪?” 不远处,举着火把寻来的人越来越近,就在上山的拐角处。狂风将陆卫青的红色衣摆吹变了形,鼓鼓的。他沉下脸。 “难道你想被活埋?” 苏霓儿自然也瞧见追来的“鬼”了,晓得这些“鬼”不会饶他们。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 活着的时候她就没带怕的,死了还被追着赶,地府也不是个安生的地儿。横竖是个死人,不如畅快肆意些。她随手一指,指向陡峭的悬崖。 “不如从这儿跳下去,我堵他们不敢跟着跳。” 陆卫青斜了一眼悬崖的高度。 有疾风从悬崖底下呼啸而上,刮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一颗小石子从他脚畔滑落,半晌听不见落地的声响。 下面是乱葬岗,没有墓碑的小土丘乱了一地。 他没有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径直往深山密林跑,被苏霓儿拦下。 “你怕?” 陆卫青冷哼,双臂环在身前,下巴轻扬,不疾不徐吐出几个字。 “我不傻。” 从这么高的悬崖往下跳,不说一定会死,至少摔个半死不活。 苏霓儿却不在乎,拽着陆卫青往悬崖底下看,说半身腰有棵大树,只要跳的时候找好方向,被大树拦一下,应该没事。 陆卫青凝神思考了片刻,问她:“你会武功?” 苏霓儿摇头:“......不会。” 陆卫青顿住,唇线抿得死死的,起身要走。恰好来捉他们的人追来了,指着他俩大喊——“看,那两只小鬼在那儿!” 陆卫青愈发急切,拔腿要跑。苏霓儿却是一笑,趁机紧搂住他,跳下悬崖。 “还说你不傻?我们是鬼,摔不死的。” 戏折子里常说,鬼便是摔得四分五裂,也能完完整整地接回来;法力高深些的,断了的头颅都能安回脖子上。 暴雨倾泻而下,狂风伴着雨点打过苏霓儿的耳畔。 拥着陆卫青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她听见他剧烈颤动的心跳声,“砰砰砰”,比暮钟还要震耳。 ......鬼也有心跳声么? 苏霓儿猛然一惊,意识到事情或许和她想的不一样。她正欲问个究竟,“吱呀”一声,悬崖石缝里伸出来的树枝划破他们的衣裳。 惊惧乍起,肌肤被划破的疼痛让苏霓儿清醒。她惶惶然去寻陆卫青,却只捉住他的半片衣角。 分别之前,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唾骂。 “......疯子,我们是人!” * 邪风肆虐、暴雨如注,初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荒芜的夜幕下,浓云渐散、残月隐上斜枝,偶有哀鸣的黑鸦略过,惊起一阵寒风。 躺在地上的苏霓儿缓缓睁开眼。 光秃秃的土坟隐在枯黄的杂草间。斜对面的老树下,几只野狗谨慎地从土坟里扒拉着腐尸。恶臭混着雨后山林的潮湿味弥漫。 ......乱葬岗? 这是她儿时来过无数次的地方,深埋在骨子里,闭着眼也能描绘出此处的地形。 手背上传来尖锐的痛感,“笃笃笃”,似有什么东西在啄她。她反手一捞,黑鸦惊着翅膀从她掌心逃窜,极快地匿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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