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骁怔住,没再反复擦拭同一处。等到他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方才还在身旁的人已走远了。 … 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口处传来,楚琰渐进失了气力,意识模糊,只能任由两只煞魔在身上无情撕咬。突然感到身上重量骤轻,其中一只煞魔被几道剑气打中,却只是穿体而过,毫发无损。 楚琰努力半睁着眼,便见远处的铃杏堪堪收回了剑,扑到那少年身旁说着什么,神色焦急。 “司见月,你不能这样见死不救,他是你的同门师兄!”铃杏自然做不到亲眼目睹同门惨死而自己却置身事外,生怕晚一秒就再也来不及了。 她目前无法对这两只煞魔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她知道司见月肯定可以做到,只是被恶魂吞噬掉的司见月如今会愿意救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人吗? 铃杏承认她已经失去信心。 司见月相对她的焦急显得很冷淡,果然完全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道:“如果我救了我的同门师兄,他们就会留我一条生路吗?你会吗?” “我……”铃杏一噎。 堕了魔的弟子迟早要下狱问刑,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功过相抵,这是仙门道家的底线。而她的底线就是让问剑宗的小师弟回来,不会因为太子司阎一时向善,便要放弃本就无辜良善的小师弟。 铃杏哑口无言,只能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全然不觉自己的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嵌进他的皮肉。司见月蹙眉瞥了一眼,倒没有甩开,淡淡收回了目光。 她突然道:“司阎。”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恳求。 这句呼唤仿佛隔了千年,铃杏的音容在一刹那与记忆里的重叠。司见月呼吸停滞了半拍,终于有了几分动容,很轻地沙哑着回应她,“嗯。” 他眉目间忽而染上疲惫,低低叹息,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我总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司见月转身朝楚琰走去,半个大堂的距离他只用了两三步的时间,所过之处周遭的煞魔纷纷退避三舍。楚琰已然陷入了昏迷,但身上的两只煞魔还不依不饶地伸着獠牙,疯红了眼不愿就此退却。 一群不知餍足的家伙。司见月抬手像捏死两只蝼蚁般捏碎了它们,恶臭的污血顿时喷溅出来。他偏了下脸,却不免弄脏了手,心下冷嗤又自嘲。 他和这群煞魔是一样的东西。 贪婪,自私,卑劣。 司见月蹲身捂住楚琰血流如注的胸口,试图运起灵力想要替他疗愈,至少止血也好,但似乎根本不起效用。这条年轻的生命在他手中飞速流逝。 铃杏匆忙随后跟过来。 可还没等她跑到两人身边,一道光影抢先掠至跟前,紧接着司见月便毫无防备地被人从后背踹翻在地,他撞倒在墙柱边,没什么表情地抬起脸。 铃杏吓得差点儿跌了个跟头:“师兄!” 楚旬揪着司见月的衣领抵在墙上,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像把要杀人的刀,怒目而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究竟对楚琰做了什么?!” 看见弟弟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楚旬被怒火和惊惧冲昏了头脑,理智立时被恨意碾碎。 “我在救他。”司见月平静地说。 “对、对……师兄你先松手,他没恶意。”铃杏连连点头,僵着身子不敢妄动。楚旬是她的直系师兄,同为诃竹真人的座下亲传,性情冷酷,公正无私。铃杏小时候没少挨过他的训,现在都还怵。 楚旬怒极反笑:“救他?你看看你自己,一个满手鲜血的魔,你拿什么救人?”他回身指向地上的楚琰,胸前的伤势竟恶化了,渗出丝丝魔气。 司见月闻言看去,也是微怔。 对了,他早已没有纯粹的灵力可言,唯有一身只会伤害别人的魔气而已。司见月听话地低头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都是方才想救楚琰时沾上的。 是楚琰的血。 司见月有点难过,又有点厌烦。他只好求助似的转头望着铃杏,猩红的眸难得显露出些许脆弱的茫然,就像昨日伤了宁骁之后那样,他只能道: “……我不是有意伤他的。” 铃杏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很想说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司见月也在等着铃杏把这句话说出口,这样他就能好受一点,不那么自我厌弃。 说啊,快说啊。 司见月眸底染上水雾,仰望神明般目不转睛地望着铃杏,天地之大,他只服从她一个人的审判。 可铃杏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魔就是魔,自堕魔的那日起你便已走上了不归路,而这条路你注定终身孤独,死亡是你最后的归途。”楚旬冷冷地把字音从齿间挤出,一字一顿地念完了后面这句问剑宗弟子都要牢记的戒条。 这时地上的楚琰猝然呛咳起来,鲜血从他口鼻止不住地喷溢而出,几声痛吟听得人于心不忍。 铃杏忙调转了步子跪到他身边,抖着手找出所有能救命的丹药,然后一股脑塞进楚琰嘴里。然而楚琰的喉腔被血灌满,无法吞咽,更加痛不欲生。 他连一颗药都咽不下去。 这不是幻境,死了就是真的死了。铃杏脑子一片空白,不敢想如果因为她,因为司见月间接导致了楚琰的死亡,那么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该这样无辜地消失。 楚旬一把摔开司见月,大步走近,将楚琰扶进怀里靠在肩上。他运起周身能运用的灵力,先让楚琰吐出喉中瘀血,才慢慢使其顺气咽下了药丸。 见人终于咽下去了,铃杏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这才有功夫去看司见月。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边,安静沉默地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曲小棠欣赏完这场同门反目的闹剧,又愉悦地扬起了唇角,一扫方才的阴沉,拍了拍掌。 “我从前不知半魔与天魔有什么分别,今日看来才明白了些。”曲小棠笑着说,“半神半魔,非人非鬼,无论善或恶都不够纯粹,真乃怪胎也。” 铃杏本来身心俱疲,听完这话好像打了鸡血般站起身来。妈的,最该死的是这个搅屎棍才对! 然还没走两步,裙角就被拽住了,铃杏压着火气低下头。司见月仰脸看她,脸上依然是无甚表情的冷淡,但乌黑纤长的睫毛不住地轻轻颤抖。 “铃杏。” 他认真地问。 “在你眼里,我现在是坏人吗?”
第八十九章 就这么一低头的功夫, 堂内数只煞魔便像疯了似的冲向穹顶,炸开巨响后溅开火星,众人连忙掩面委身。回过神来哪儿还有曲小棠的影子? 铃杏情急下顾不得太多, 一用力就把自己的裙角夺了回来,提着不归剑,径直冲出诠明堂。 不能就这样放走曲小棠。 狼妖九戎余光瞥见主子都走了, 怎还愿留下来周旋, 于是也化作一缕黑雾紧随而去。厌听有意放水没多作阻拦,转身掉头回到太子司阎身边。 “她竟真的敢反, 果然魔域没一个好东西。”厌听抹了把嘴角抱怨, 一时忘了还保持着人形。 司见月坐在地上, 虚握了下空落落的手,然后缩回宽袖里,没什么意外地道:“但她说的倒也不错, 那个位置就该由有野心的人来坐。她和我母亲是同一类人。与她相比,我才是胆小鬼。” “如果曲小棠知道她被我们耍了, 还那么高兴地以为可以就此执印登基,会气死的吧?”厌听想到她方才小人得志似的嘴脸,不禁乐出了声。 司见月不置可否。 “哦,对了。”厌听说,“曲小棠先回去帮你重振魔域了, 那我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 便感到脖子一凉,厌听悚然撞上了楚旬冰冷又厌恶的视线。他刚想动手, 但刷啦啦又是无数把剑横在颈前, 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除却出去追曲小棠和那些越狱的,被毁了大半的诠明堂像座废墟, 而这座废墟里能站起来的问剑宗弟子都围了过来,厌听和司见月这俩加起来刚好一个半的魔族俨然成了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厌听熄了尚未成气候的魔火,双手生生拐了个弯举过头顶,从善如流地投降,“呃……” 司见月淡定地顶着满身剑光,毫不在意只消一眨眼就会被扎成马蜂窝,他甚至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直起腰端正跪坐,看起来很是乖巧。 “你破罐子破摔,你是故意放走她的。”楚旬剑仍稳稳地指着厌听,却是对着司见月说。 司见月老实点头:“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楚旬咬牙。 司见月说:“知道。” “如你所见,我是魔,自然只会做坏事。”司见月的嗓音清冷而轻蔑,话里带了几分恶劣的笑意,“方才我也确实不是在救他,怎样?” 楚旬忍无可忍,剑锋一转刺进他的右肩,这突然的举动惊得其他弟子轻声哗然。司见月闷哼了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冷冷瞪视。 问剑宗内皆知楚旬铁面无私,为人公正,今日却见原来他也会公报私仇。且对剑修来说,废了右肩,或将面临再也拿不住剑。 厌听又惊又怒,却被示意不要反抗。 一滴、两滴、三滴……他右肩的血顺着剑身往下滑落,汇成小溪,与楚琰的血交织混杂。楚旬抽回了剑,生硬道:“楚琰是无辜的。你明知若纵容今日这一切,会让很多无辜的人死去。” 司见月没有痛觉似的摁了下右肩,粗鲁地给自己止了血,苍白的唇翕动着难得说了很多话。 “那狼妖不是我指使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就被拷上了镇仙锁,只因为我也是魔,所以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定罪的时候没人觉得我无辜。” “千机塔也不是我想要破开的,当时我还捆着镇仙锁像个阶下囚一样跪在这里,你的意思是我为何不挣脱开来,然后冒着风险为了保护你们去阻止曲小棠吗?别做梦了,我可不是大善人。” “你们总想着做正义的英雄,却把牺牲小我成就大家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拜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所赐,最后一个救世主早就死了。” 他咄咄逼人,连眼睑也泛了红,说着说着眸底就盈满了倔强的湿润,其他弟子都哑然地面面相觑。直到最后一句脱口而出,厌听安详地闭上眼睛,知道接下来全是太子殿下泪失禁的控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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