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四方都督府,只有安南都督府暂时无事,却也更加小心谨慎。眼下太子初掌大权,秦敏自然要致力效忠,这才领了送亲的任务。 自从上路以来,李星娆很少在意外面的事情,听崔姑姑说了这个小插曲后,隔日上路时,她便更多的留意起外面的情况。 秦敏正在排布行进的队形,李星娆看了片刻,不由一愣,之后的路程里,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转眼一个多余过去,原州终于遥遥在望,火急火燎催了一路的古牙使者也得以松口气,早早派了信使前往原州城,秦敏也在联络到崔岩与原州剩余的军队后,将送亲队伍驻扎在了距离原州城外二十里处。 “殿下,明日就要进城了,秦将军与崔观察使正在大帐中商议明日的细则,您这一路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李星娆看着一旁喜庆的礼服和凤冠,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满心盼望过的那场婚礼。 “崔姑姑,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明知恨他比爱他更合适,为何还会三五不时想起他的好呢?” 崔姑姑看了她一眼,思忖道:“殿下在恨着什么人吗?” 李星娆坦然道:“我也不知。按理说,我已做了了断,也并未再陷于过去的苦恨当中,至少我觉得自己是轻松自在的。可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个人,不会因为人为的做出过了断,便真的成了过眼云烟。有些事想起来,还是会难过,而有些事回忆起来,去也不失窝心。” 崔姑姑坐在公主身边为她燃香:“一个人就有七情六欲,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岂会只是单一的恨或是爱呢?怜惜呵护生爱,背叛设计生恨,磕磕碰碰,复杂交织。” “若有朝一日,恨意忽然被消磨掉,可能是因为殿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抵了仇恨,也可能是因为,殿下设身处地懂了对方,昔日的仇恨在殿下眼中,已然没有那么可恨。” “那本宫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爱也是真,恨也是真,兴许就是这样复杂的磋磨纠缠,才让这个人变的不可替代。有谁规定了,殿下不能恨着一个人的同时,也爱着他呢?怪就怪他不曾给过足够多的爱,抵消恨意,也没有足够狠心,让殿下断情绝爱。人若违心,必受其乱,殿下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意,倒不如顺遂自然。” 崔姑姑的话令李星娆心头一震,不由生笑:“本宫竟不知,崔姑姑还有如此超然物外的见解。” 崔姑姑笑了笑:“不过是老奴一些愚见,若能令殿下多一分开怀,老奴也不算白白比殿下多活这些年岁。” 说完,崔姑姑的香已经燃好了。 李星娆盯着香炉,眼神微动,看了崔姑姑一眼,崔姑姑已退去一旁收拾卧榻。 睡下时,崔姑姑没有燃香,而是将一个香囊摆在了枕边。 李星娆看着那香囊,忽问:“这一路用的都是同一种香吧。” 崔姑姑道:“此前去洛阳时,殿下曾说着香囊有安眠奇效,当时老奴配的杂多,一时没捋清配方,出发前老奴仔细整理了一番,这才把配方核对清楚,药材也备了不少,对凝神安眠有奇效。” 李星娆拿起香囊抵在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松弛感走遍全身:“姑姑有心了。” “殿下安心睡吧,老奴就守在外面。”崔姑姑服侍着公主睡下,动作很轻的剪了灯。 李星娆侧卧着,只觉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床帐间,迷迷糊糊的就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隐约有骚动纷乱,半梦半醒间,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李星娆倏地睁眼,正对上男人俯身下来的脸。 他一只手落在她耳边,似在为她打理碎发,眼神里含着几分担忧。 见她醒来,他微微退开些,她这才看清他身上只穿了件白绸中衣,衣襟微敞,左侧肩颈处的咬痕清晰可见。 “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前一刻才缠着自己留下的女人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可他也没有辩解,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裴某垂涎殿下已久,今日逮到时机,趁夜潜入殿下香闺成就好事,眼下心满意足,殿下可以随便处置了。” 李星娆脑子混混沌沌,目光落在他肩头的咬痕,忽然想起来了。 眼下他们正前往剑南救灾的路上,可人力物资皆有匮乏,朝中又无法及时补足,所以他们只能在赶路途中招揽人手,想办法弄钱补足物资。 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苦楚,可谓是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压抑难受时的□□总是冲着力竭而去,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去想恼人的事情。 是她主动的。 “怎么了?”他察觉异常,俯身细看她的脸,小心翼翼道:“是因我唐突?我出去好不好?还是渴了?阿娆,你说句话。” 男人的关切凝在眼神中,李星娆迎着他的目光,忽道:“阿彦,我做了一个梦……” 听到她开口,他才彻底松了口气,轻掖被角:“梦到什么了?是被吓醒了?” 李星娆拉过他的手臂枕着,慢慢讲起自己梦中的情景:“我梦到东方家出了事,但并没有自此一蹶不振。犯了错的人为自己的过错赎了罪,无辜的人则得到了机会,继续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人生而尽力前行。” “我梦到舅舅和母后都在,他们依然是皇兄最坚实的后盾,可是皇兄已经不再是那个彷徨无措的少年帝王,他有谋略胆识,也学会了招贤纳士,手下有好多好多能供他驱使的能人,哪怕我上赶着想要帮他做点什么,都已用不上我。” “我还梦到我被赏赐了一个特别大的宅子,不必每日在重复每日奔波劳累的日子,可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公主。啊对,百姓还特别喜欢我,我做的每件事,都让他们赞不绝口。有一日,一个不长眼的小国想要求娶我,他们一人一片砖瓦,就将对方砸了回去,护我护的紧呢!” 他安静听着她诉说的梦境,缓缓抬手,在她眼角轻轻揩了一下,前一颗泪珠还未拭去,又被新滚出来的灼了指尖。 “殿下,这是好事。” 李星娆吸吸鼻子,抬眼问:“你怎么不问问你呢。” 裴彦看着她,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温和笑道:“不重要。” 李星娆眉头轻压:“为何?” 裴彦侧身拿过一块帕子,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仔细为她擦干眼泪:“若有朝一日,殿下真的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无论裴某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一定是没有遗憾的。” “没有遗憾?”李星娆露出几分疑惑:“只要我过得好,你便没有遗憾,哪怕会死?” 裴彦没有半分犹豫:“是。” 就在他给出答案的瞬间,李星娆的神色淡了下来,连语气都转冷:“那你觉得,我们这样一路走下去,能走到那样的终点吗?” 裴彦眼神空了一瞬,但当他看向李星娆时,眼中再次被坚定填满。 “当然。” “撒谎。” 裴彦愣住。 李星娆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神绝然:“你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是一条绝路,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对我坦白,你选的,从来都不是我。裴彦,你到底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那番深情之言的!?” 李星娆每说一句,他眼中便多一层震惊与意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也不怪他如此。 昔日的长宁,是个被迫从无忧顺遂的日子里走出来,面临无数困境难处的小公主,比起一个人孤军奋战,她更依赖于有一个人能领着她往前走。 所以,当裴彦出现之后,成为了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她的信任、爱还有期盼,全因为他的陪伴而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对于这样的存在,她怎么可能怀疑他的用意? 可现在,她清楚明白道出的,恰是这段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之下,最残忍的真相。 李星娆等待着眼前这个裴彦的反应,她以为他或许会否认,或许会道出他从未给过的解释,然而,当裴彦反应过来她所言后,竟是扑身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眼里破天荒的露出了慌乱无措之色。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多少?这些话还和谁说过?” 李星娆没想到他是这般回应,一时间有些愣神。 而她的反应,也令眼前的男人更加慌乱,“阿娆,你听我说,先冷静下来,莫要哭闹,更莫要弄的人尽皆知,无论你此刻有多愤恨,都且忍一忍,我求你……我求你!若被他们知道你已洞悉真相,他们会杀了你,到时候你要怎么报仇?阿娆,我现在放手,但你要安静些,咱们冷静的好好谈,好吗?” 说着,他另一条手臂将她保住,整个人因惊吓而微微颤抖:“是我没用,对不起阿娆……你先别怕,也别哭,先冷静……” 裴彦的慌乱无措,小心翼翼,忽然让李星娆意识到他为什么由始至终都不曾选择在中途对她坦白,一路沉默的与她走到最后的绝路。 彼时的她尚未经历血洗礼堂、囚禁磋磨,更未经历后来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从而真正舍弃一切依赖,变得坚毅。 她只是一朵被迫走出温室花房的娇花,因为信任他,便把自己全部的软弱都展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的越多,便越不能与她坦白。 他怕她会伤心崩溃一蹶不振,更怕她这番动静令韩王等人察觉,要舍弃她这颗棋子。 至于他,一开始答应这场局,难道就没有图谋吗?权力,地位,或许都包含其中。 他在意她,但也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无所谓孰轻孰重,只要她失控,便是自取灭亡,她下场凄惨,他也会失去利用价值,想要什么都是一场空。 所以,为了她,也为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只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一点点去筹谋积蓄,在无力翻盘掌控全局的当下,至少能保命。 虽然到最后,他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李星娆伸手将他捂嘴的手拉开,俯身过去抱住他。 裴彦忽然定住。 “阿彦,我不怕他们,更不怕死。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不怕死,就去自己找死。” 听到这镇定平静的语气,裴镇当即将她轻轻拉开,诧然中带着疑惑审视起她:“你……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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