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橓在识海中听池鱼这么一讲,竟是忍不住捏了把汗。它方才一直静观其变,见池鱼一直没有召唤他出来,便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对话,此时不死橓却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阿鱼,你想做什么?” 穆周山环顾四周。他当然觉得这周遭奇怪,尽管人为地装饰上了许多流星与荧光,在夜色中显得华丽非凡,却还是遮不住这梦幻表象下腐朽的死气。 银剑在他手中挽出道利落的剑花,穆周山把剑竖到身后,微抬下巴,示意池鱼继续说下去。 这才是池鱼初见那日认识的穆周山啊。 不死橓见她没有回应自己,就又唤了池鱼一声。 池鱼不免暗自感慨,难得见不死橓露出这样焦急的一面,真是稀奇。 她低了低头,像是要用夜色的阴影掩藏起眼中的失落,连语气中都带了点伤感:“红尘一境的崩塌还让我想起了橓先生找到我之前,家中遭遇的事情。” 池鱼给穆周山编了一个和她没半点关系的故事。 她说家里原先住在一个极其偏僻贫困的山村里,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为家中独女,她也会偶尔去山间摘点果子、草药什么的下山去集市上卖。 那日到了她半月一次的下山时间,待傍晚回家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可怕的一幕。 十来个身穿华服的官员,举着火把点燃了他们那间小小的草屋,而池鱼的“父母”已经身死官员之手。 只因为他们说在此处探查到了灵器的踪迹,怀疑他们私藏灵器不交。 “他们见我回去就将我一并捆住,打算把我扔到那火海里毁尸灭迹。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只记得有一阵风卷着许多树叶,将我与那烈火隔绝开来。” 尽管方才在心中已经打好了草稿,可真撒起谎来,池鱼顾着神情就顾不上言辞,再加上有一丝的心虚,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却偏偏有种提到伤心处哽咽的感觉。 她用余光瞥向穆周山,见他神色松动,就知道自己的幌子扯到了点子上。 与穆周山初次见面的那一夜,她便从他的话语中知道,穆周山极其厌恶人间滥用灵器之人,她便故意这样说道,试图得到穆周山的同情与理解。 还顺便将她为何身赋上品根骨却到了这样的年龄都不曾被修士发现给找了借口。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就已经被送到常家大宅了,一个老者把叶子给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后面的事情大师兄就知道了。”池鱼把真话和谎话捏在一起,心里有了些底气,语句也就顺了起来,“红尘一境中我看到的是我家山头的那片树林,我想走出树林去到家里再看一看我父母的模样,可是树林外面却只有一座城楼,然后我就再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了上去。” 池鱼终于抬头,将整张脸转到有月光照耀的地方,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真诚地看着穆周山。 穆周山前几回与池鱼相处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他又明显能感受到这位师妹的疏离和谨慎,所以对她仅仅留下了个不咸不淡的印象。 他只记得池鱼浑身上下最让人能记住的就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她双眸的颜色相较于旁人来说有些过于浅了,在长长的睫毛下仿佛嵌着一颗乌金色的宝石,看向哪里都澄澈透亮,宛若映着一池秋水。 此时穆周山却发现,池鱼五官的其它部分原来也是十分精致的,眉毛细细弯弯,肌肤胜雪,只是在那双惹人注目的眼睛衬托下就都显得太淡了些。 他忽然有些走神,心想:应该用些浓墨重彩的颜色才能压得住这样一双眼睛。 池鱼自顾自地继续说:“师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与师兄的几次遭遇都像是被人故意安排似的。”她在“人”和“故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可是那一日师兄是为何在红尘一境里。” 穆周山将剑收入剑鞘,语气仍是十分冷淡,却比刚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与你无关。” 当他以为池鱼失去常宅记忆的时候,虽并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对池鱼自来熟得很,但还算是和颜悦色的。此刻知道池鱼已经全然记起那时他的模样,索性也就不再装什么好人大师兄了。 池鱼却完全不介意穆周山的态度,追问说:“那师兄以后还会下红尘一境吗?” “不会。” 池鱼道:“那就对啦。” 对上穆周山不解的目光,池鱼笑吟吟地解释:“我想这个故意让我跌入师兄幻境中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她见穆周山身上的敌意散尽,就又伸出右手,将手上的绿豆糕递了过去:“师兄还吃点心吗?” 穆周山在心中失笑。 这师妹可真是……好生奇怪。 他拿她性命威胁,她却关注他吃不吃糕点。 “不吃。”穆周山扫了一眼她手上分不清黄色绿色的块状食物,忍不住皱起眉头,“我讨厌所有带着花粉的东西。”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前倒去。 池鱼茫然地伸手接住穆周山的身体,被那突然袭来的重量压得整个人站都站不直。好在她背后就靠着一棵树,要不然穆周山可能会将她直接压垮到地上。 也因为池鱼这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她手上的两块绿豆糕齐齐掉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池鱼看着地上那绿豆糕的残骸,这才注意到表面的桂花纹路,回想起刚才穆周山的话,轻声抱怨道:“以貌取糕了,明明不是桂花糕呀。” 真是可惜了傅沅姐的好手艺。 但她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 “树老头儿你说我现在要干什么啊?”池鱼拖着穆周山软绵绵的身体,有些哭笑不得。 * 不死橓一路是借用池鱼的手施展灵力,把穆周山送回留春居。 留春居与寻芳阁真的离得很近,但尽管知道有不死橓把关,并不会被任何弟子看到,而且万云山巅本就少有普通弟子踏足,可是池鱼仍然有种做贼的感觉,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四处。 直到走入了留春居的地界,她才松了口气。 可留春居那雾霭般的屏障散去后,映入池鱼眼帘的景象却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留春居院子里宛若一个小小的森林,到处都是十分美丽、修剪得当的绿植。可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色彩,却无一例外地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池鱼抬头向树冠上看去,有好几处树梢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彩虹,但与池鱼院子里的流星幻影并不相同的是,那彩虹居然有实体,此刻它们都被皑皑白雪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了底部蓝紫色的弧度。 她问不死橓,留春居留的就是这样的春吗?才问完,她的注意力又被留春居院子中央站着的白须银发老者吸引了去。 尹兆双手负在身后,替不死橓回答池鱼道:“自然不是。原本这里是没有雪的。”然后他走上前来,没有继续用那浮空术,而是将穆周山扶到地上,对池鱼继续说,“这里就交给我了。” 即使她早就知道尹兆能知道她和不死橓的一切对话,但这样交流起来还是怪怪的。 池鱼便一言未发,直到看着尹兆扶着穆周山走入了那一层高的屋子里,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 她发现自己对尹兆有一些矛盾的感觉。 池鱼既觉得那他分明就是不死橓人身应该有的模样,也因此心生亲近之感,可同时又完全不敢在尹兆面前摆出任何与不死橓对话时轻松状态和不敬态度。 这滋味真不爽利,一点儿也不像她。 “树老头儿。”池鱼边顺着石阶走下,边呼唤道,“你给我说说那跳城楼的女子吧。”
第17章 17、老熟人了 不死橓并没有打算把池鱼想知道的东西说给她听。 等池鱼回到了她那张被玉清临挂上了粉色帘帐的玉床上躺下时,就听不死橓开口说:“你想知道为什么留春居这么一个春意盎然的名字,却覆着积雪吗?” 池鱼也不表态,只半躺着,不大雅观地翘起二郎腿,看着那粉色的帘子出神。 于是不死橓就继续说了下去:“在周山十六岁以前,留春居是没有雪的。留春居就如它的名字,四季如春,每年寒冬腊月中,凤凰都爱去他院子里栖息,可以说是万云阁众弟子庭院里最美丽的一处了。” 他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呢? 这一世的穆将军夫妇去世了。 从那一天起穆周山不要命似的开始修炼,留春居也从草长莺飞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不死橓将穆周山和他父母的事简短地告诉给池鱼。听完后池鱼长叹一口气:“难怪他那么憎恶常风那些人。” 也难怪当她歪打正着地编出自己父母因被怀疑私藏灵器而遭杀生之祸后,穆周山明显改变了态度。 池鱼闭上眼睛,她有些自责于用那样的故事博取穆周山的同情了,她在编那谎话的时候,穆周山是不是回忆起了自己痛苦不堪的往事?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双眼。 “可是师兄的往事里,并没有那个跳城楼的女子。” 红尘一境会挖掘人内心深处的执念,呈现那人不曾经历过的人生中可能发生的事。按不死橓的说法,穆周山六岁的时候就被带入万云峰,又为保全他父母的性命不再与俗世有纠葛,要说穆周山执念于重来一次他应该常伴于父母身畔,子承父业做隔少年将军驰骋沙场也就罢了。 可在他的红尘一境里,主角分明是那个不停跳楼的女子。 池鱼说:“那个‘池鱼’,究竟是谁?”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不死橓的回复,苦笑一声道:“这才是你给我起这个名字的原因吧?” 所以其实穆周山猜测的并没有错,她就是被人带着目的派去他身边的。 她池鱼是不死橓用来开解穆周山心结的一枚棋子,甚至连起的名字都有特殊的意义。 方才萦绕在池鱼心头的一丝愧疚和不安瞬间便消散而去。 “树老头儿,你这事做得不大厚道。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毕竟只要你能助我投胎,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池鱼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她为了投胎,本来就是要利用人间的一切人和事,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被反利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明明应该放下心中的石头,又为什么此刻喉头哽着一股咽不下的气,十分难受。 不死橓叹了口气,对她说:“周山不过二十来岁,我与你三百年前相见,又怎会料到后面的事情呢?”然后它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缓缓开口,“但是红尘一境还原的确实不是穆周山这一世的执念,而是他前世的。” 池鱼的瞳孔忽然瞪大:“什么?”她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来,“怎么可能有人带着前世的记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2 首页 上一页 16 下一页 尾页
|